命、風、歌 - 第七曲、冬至（1）

經過五小時以上的跋涉，薩格費終於沿著一條隱密的山中小徑繞過了合眾國與薩奇的國境線，偷偷進入薩奇的領土內。為了能快速行動，他已經事先在小徑出口備好了一匹快馬，可當他踏出小徑，卻發現綁著馬的樹下，竟有個人在等著他。

「好久不見。」

黃昏時分，太陽已逐漸隱沒在雪山山脈後方，而那最後殘餘的日光，隱約映出了對方修長纖瘦的身影。

「原來妳早就發現我了。」

克莉絲多輕輕點頭。

「這是當然。要是每個人都能輕易偷看我們的儀式，臨界者的存在早就曝光了。」

「所以？妳是奉王族的命令來抓我嗎？」

「我並沒有把你躲在一旁的事告訴他們，他們也還沒下這個命令。」

「……還沒，是嗎？」

「嗯，還沒。」

兩人都知道，這簡短的問答已經等於對薩格費的命運做出了最後的審判。薩格費沉默一會道：

「妳那個讓族人重獲自由的計畫，進行得如何了？」

「目前還算順利，但要是沒有他，我就很難取回下一組信物。」

薩格費瞇起雙眼道：

「別把那孩子牽扯進來，他沒有義務為你們的未來負責。」

克莉絲多聞言緩緩搖頭。

「這與我的意志無關，無論如何，那孩子都無法逃避他的命運。他只有前往風城，一切才會結束，一切也才會開始。」

「哼，又來了。妳知道嗎？我和霍恩最討厭你們的地方，就是這種甘願被預言牽著鼻子走的懦弱天性。」

「這與懦弱無關，太多事實都證明預言早已看透一切。」

薩格費不屑地撇了撇嘴。

「隨妳說。回到正題，既然不是來抓我，那妳到底要做什麼？」

如此說著，薩格費右手悄悄移向大腿右側放置小刀的隱藏口袋。一般來說，在這個距離下，他有信心在一秒內以飛刀射穿對方的喉嚨，但他也很清楚，與當世最強的臨界者為敵，絕不能算是什麼一般情況。

克莉絲多當然也注意到了薩格費手上的輕微動作，但仍泰然自若道：

「我只是想確認那孩子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薩格費咬牙道：

「讓他平凡過完一生是我們最大的願望。」

「我會給他選擇的機會。」

聽到這裡，薩格費再也按捺不住了。

「別騙人了！妳當初可沒給那兩人選擇的機會！」

克莉絲多沉痛地閉上眼，過一會才以無比冰冷的語氣緩緩道：

「不要逼我。你應該很清楚，既然他也偷看了儀式，我完全有理由讓他從這世上消失。」

面對這露骨的威脅，薩格費儘管心中百般不願，但為了溫德爾的安危，他也只能選擇屈服。

「……他能聽見風的聲音。」

「所以他是個傾聽者。還有嗎？」

「他也有一雙藍眼。」

克莉絲多微微瞪大眼睛，隨即像是想起什麼般仰天嘆了口氣。

「看來錯不了了。我的話問完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吧，我不會阻止你。」

薩格費諷刺地笑了笑。

「前提是王室沒有要妳出手吧？也罷，反正我早就做好覺悟了。」

說著，薩格費走過克莉絲多身旁，解開綁在樹上的繩索跨上了馬背。有一瞬間，他甚至思考要不要趁克莉絲多背對自己時朝對方後頸扔上一把飛刀，但隨即就意識到這絕對是愚蠢到家的自殺行為。他握緊韁繩沉聲道：

「妳會保護他吧？」

「當然，我已經和佩絲約定好了。」

「……那就拜託妳了。」

拋下這句話，薩格費用力一夾馬腹，衝入黑夜中的山麓平原。

這片大陸上最為廣袤的平原位於雪山山脈南側，它雖然沒有正式的名字，但人們長久以來都稱之為山麓平原。如此命名的原因很簡單，這片平原由西到東，一路跟隨著雪山山脈的陰影，千百年來橫亙於大陸北面。

有學者說，山麓平原是由雪水融成的河流沖積而成；也有學者聲稱，山麓平原和北方的未知大地本來是同一片平原，直到雪山山脈隆起將兩地隔絕，才成為如今的模樣。但無論如何，對於在這片平原極東之側策馬奔馳的溫德爾而言，這樣的辯論無關緊要，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盡快找到父親。

達達、達達。

黑夜中，除了強勁風雪掃過大地時那女妖歌聲般的低吟，便只剩下這急促的馬蹄聲略顯寂寞地迴響在廣闊的平原上。懸崖邊的儀式結束後，溫德爾立刻回到家中整理行囊，接著便跑去向隊長借馬，起初他還思索該用什麼樣的理由借用馬匹，但出乎意料，喬安一看見他臉上焦急的神情，二話不說便將馬借給了他。

只可惜，並不是借到馬事情就解決了。

雖說維格爾確實是哈薩德的隔壁村，但在地廣人稀的北地，「隔壁」的意思通常和南方人的定義不太相同。就算是在大晴天，從哈薩德馬不停蹄騎到維格爾也少不了要五、六個小時，更別說是在風雪如此大的夜晚，就算花上兩倍的時間也不奇怪，而這正是溫德爾目前面對的麻煩。如果有兩匹馬，他至少還能交替騎乘來縮短時間，但由於沒有這個選項，為了顧及馬的體力，只好大幅放慢速度。

風雪中，溫德爾一邊對抗嚴寒，一邊強忍倦意努力抓緊韁繩。

算了算時間，應該也快到國界了。

才剛如此思索，他便瞄見遠方黑暗中隱隱的火光。

呼，總算有地方能喘口氣了。

然而隨著愈來愈靠近國界，溫德爾卻開始感到有些不大對勁。

那火光真的只是值夜士兵手持的火把？如果是的話，又似乎……太過耀眼了？

等到進一步拉近距離，眼前的景象證實溫德爾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因為那火光的來源並不是火把，而是整個營區燃起的熊熊烈火！

到了營區前，溫德爾發現邊境的大門敞開，當他稍微放慢速度從營區旁騎過，甚至還能聞到些許肉類烤焦的味道，更精確點說，也許是人肉烤焦的味道吧。想到這裡，溫德爾放棄了下馬查看的念頭，內心也愈來愈不安。

難道那個彩色的風顯示的景象真的是預言？老爸是不是也知道大軍會經過維格爾，才打算去說服村長帶大家逃命？但要是被抓到，可是會被判叛國罪的啊！

「快點，再跑快點！」

心急如焚的溫德爾拍了拍馬頸，衷心祈禱自己能趕在父親被抓之前先找到對方。隨著長夜過去，微弱的晨曦逐漸自雲層縫隙間透了出來，風雪也減弱了些許，讓溫德爾感到自己不再是逆著強風奔馳，馬兒的速度也隨之加快。即便他沒有察覺，但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呼應了他的祈願似的。

過了像是一輩子那麼久的時間後，終於，與記憶中模樣毫無二致的維格爾緩緩出現在視線盡頭。看見村子並非預言中顯示的慘狀，溫德爾稍微寬了心。但隨即，視線另一頭的其他東西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