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爵醫師．Médecins de Peste - 第 26 章：塵

轟隆！轟隆！轟隆！

十多輛軍用四驅車在沙漠上掀起大波沙塵。

從遠處眺望，車隊的隊形並不整齊，看起來就像瘋狂的游擊隊。車上眾人穿上全副武裝，手裡拿着各種衝鋒槍和機關槍，腰帶上還掛着許多枚手榴彈和爆破用炸彈。

所有四驅車以高速行駛，從錫安之城出發，正往莫科威的方向前進。

「快點！加速！我要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巴倫坐在最前方的一輛四驅車上急不及待地呼喝，碧翠絲聽着，隨即拉動了手掣，踩盡油門，全速前進。

「嗚嗯！嗚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被綁在車頭蓋上，全身都被鐵鏈和手扣鎖上，動憚不得。加速的四驅車搖晃不定，躺在車蓋上的男孩只能一邊吃着黃土，一邊嘔吐。

「可憐的孩子……」安杜銳望着男孩心想，他扮演着醫療兵的身份被逼參與敵方的行動。他本來想幫助男孩逃脫，殊不知車隊人數眾多，安杜銳無法以寡敵眾，只好繼續隱藏身份。

安杜銳眺望不遠的另一輛四驅車，它的車頂上也綁着另一個人質。

「可惡的巴倫，竟然拿小孩子來當人質，還把他們綁在車頂上，如此拿破崙號就不能夠攻擊車隊。」安杜銳握成拳頭的右手，發洩無情的憤怒，不自覺地指甲已經陷入肉裡，慢慢流出血來。

「你怎麼了？」巴倫注意到安杜銳不自然的舉動，立刻質問。

「沒、沒甚麼。」安杜銳假裝若無其事，把手鬆開。

「你叫安杜銳是嗎？聽說你是個新來的軍醫。」

「呃，是的，沒錯。」安杜銳緊張地回答，生怕自己說會出甚麼不合理的答案。

「所以，你見過伯爵嗎？」巴倫問。

「伯、伯爵？」安杜銳不明白巴倫的意思。

「甚麼？你不認識伯爵？」巴倫露出懷疑的眼神道。

「不，我認識。」安杜銳說，他察覺到巴倫眼神的變化，立刻解釋：「我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

「哦，原來如此。」巴倫半信半疑：「那麼，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甚麼？」

「我問你知不知道伯爵現在在哪裡。」巴倫面目猙獰地說。

安杜銳望着巴倫，猶豫了一會，他根本不知道伯爵是誰。

「伯爵是誰？是僱傭兵的首領嗎？」安杜銳的心跳加速，額頭上冒出了幾滴冷汗，他冷靜地吞了下口水：「如果我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會暴露我的偽裝？但如果我不回答他，他也會對我產生懷疑……」

安杜銳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他悄悄把右手放在身後，戴在前臂的發射器朝他手心送上一張卡牌。卡牌的邊緣如刀片一樣鋒利，如果能瞄準要害的話，可以像飛刀一樣使。手牌飛刀是安杜銳苦練多年的絕活，只要手腕起勁，手指發力，就可以百發百中地暗殺敵人。

「他要是懷疑我了，我就馬上動手。」安杜銳心想，然後用真誠的目光望着巴倫說：「不，我不知道。連首領您都不知道，我又怎麼可能知道他在哪裡？」

巴倫聽着安杜銳的回答，冷笑了一下，甚麼也沒有說。

安杜銳一滴冷汗在脖子上流了下來，他沒想到巴倫那麼快就開始懷疑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咬着一根雪茄，坐在碧翠絲右面的米勒，仰天大喊：「巴倫！你看天空！」

巴倫和安杜銳同時抬頭仰望，一艘黑色的飛船——拿破崙號就出現在十一點方向。

「哼！報仇的機會來了。我要一雪前恥！」碧翠絲咬牙切齒地說，她感到脖子上的傷口突然灼熱起來。

「所有人，拿出你們的武器，準備攻擊。」巴倫對車隊大喊。

「是。」僱傭兵們逐一亮起自己的武器，有衝鋒槍、機關槍和中距離炮。

「喂，米勒，你來開車。」碧翠絲跟米勒換位後，拿出火箭炮，瞄準了拿破崙號。

這個時候，拿破崙號的領航員也發現了正在沙漠上奔馳的車隊。

「報告！七點方向發現可疑車隊。」領航員看着儀表上的雷達說。

「甚麼？」克里爾少佐立刻用望遠鏡觀察沙漠的地面，果然發現了巴倫的車隊。就在他看到巴倫和碧翠絲的瞬間，一枚火箭炮就向他的眼睛發射。

「轟隆隆！」火箭炮瞄準了拿破崙的引擎，引擎室隨即起火。

「黃色警報！黃色警報！右邊引擎失去動力。」拿破崙號的一級飛行員約翰．尤森（John Yelchin）對克里爾少佐道。

尤森的臉英挺俊秀，穿着帥氣的黑軍服，軍銜為上尉，帶着凜冽桀驁的眼神，高挺的鼻樑下是兩瓣噙着驕傲的薄唇。他嘴唇的弧角相當完美，似乎隨時都帶着一種傲氣的笑容，溫和而自若。

克里爾聽見，馬上指揮：「改用後備引擎，氣室充氣，提升飛行高度。」

「收到。」尤森拉動着操縱桿和並按下幾個按鈕，及時啟動了後備引擎。

飛船跟飛機不同，失去了引擎動力仍然可以操控氣室氣壓來保持飛行高度，即使失去一邊引擎的動力，另一邊的引擎和後備引擎突然可以推進。

「爬升五百米！」克里爾少佐道，同時用駕駛艙內的望遠鏡來觀察敵人。

「是。開始充氣。」尤森道，他面前的儀表顯示拿破崙號的氣室氣壓正在平穩上升。

克里爾少佐緊握飛船的船陀，做好爬升的準備。

「是沙漠的車隊？」克里爾詫異地說，眼朝沙漠上看：「他們為甚麼會跑出來？」

克里爾看到巴倫的車隊，首當其衝的正是巴倫的軍用四驅車。再瞧瞧車上的其他人：「是安杜鋭？怎麼會？」

「他們前進的方向是哪裡？」克里爾問領航員。

「報告！他們正朝着莫科威的方向前進。」

「莫科威？怎麼會？」克里爾少佐不明敵人的意圖。

「報告，敵人的武器瞄準了我們。」領航員說。

「通知砲手準備，迎擊敵人。」克里爾少佐對通信員說。

「知道！」通信員應道，接着用廣播器說：「紅色警戒！紅色警戒！砲手就位！各人員立刻進入緊急作戰狀態！重複！紅色警戒！紅色警戒⋯⋯」

「少佐，對方手上有小孩子做人質。」領航員透過望遠鏡觀察道。

「你說甚麼？」克里爾再用望遠鏡仔細觀察，發現車隊的每一輛四驅車前都綁着一個小孩子。

「巴倫！你太卑鄙了！」克里爾怒目凝視着，心裡大罵巴倫可恥的行為：「竟然用小孩子做擋箭牌。」

「克里爾少佐，砲手就位。」通信員說。

「等一下。」克里爾少佐說，一瞬間他對開炮的決定感到猶豫。

通信員立刻停止動作，等待克里爾少佐的指令。

「少佐，高度上升五百米。」尤森說。

克里爾少佐咬了一下唇，眾人都知道他思考的理由，但沒有克里爾少佐的指令，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在戰場上，軍令如山，一切聽從上級指示是基本常識。

克里爾少佐看着被俘虜的小孩子，內心激烈地掙扎着：「我真的要對這些無辜的孩子開槍嗎？我真的要成為殺死這些孩子的兇手嗎？」

就在這個時候，駕駛艙的大門打開，走進來的是馬卡斯：「發生了甚麼？」

「是巴倫，他們離開了錫安之城，車隊正朝着莫科威進發。」

「你說甚麼？」馬卡斯有點緊張地說。

「不只這樣，他還拿小孩子當人質。」

「小孩子？」馬卡斯從軍人手裡接過望遠鏡看，然後瞋目扼腕地瞪着被綁在車上的孩子，怒火中燒地說：「卑鄙。」

「少佐，砲手已經就位。」通訊員再一次提醒。

「砲手？如果我們還擊的話，那些在車上的小孩子，他們一定會……」

「嗯。如果我們還擊，炮彈很有可能會擊中人質。」克里爾少佐露出難過的表情，但忽然堅定地說：「但我也不可以讓我的船員白白犧牲。」

克里爾少佐環視駕駛艙內的每一個人，然後對馬卡斯說：「所以，在人質和手足的安危之間我必須做出選擇，」克里爾少佐嚥了一下口水，在那一刻他又想起當年跟巴倫在沙漠上的作戰，接着露出無奈但決斷的眼神說：「那我只好選擇我的手足！」

一剎那，馬卡斯感覺到克里爾少佐身上散發着一股強大的氣場，他作為領袖的魅力瞬發間牽引着駕駛艙內的每一個人。

「我明白了。」聽到克里爾少佐的話，馬卡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清楚克里爾少佐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克里爾少佐當年的心情，馬卡斯此時終於理解了。

「不用怕。」馬卡斯說，嘴角上揚，露出睿智的笑容：「我有一計。」

幽暗的走廊，彷彿無止境地伸延，直至黑暗的盡頭。一望無際的地下通道，寂靜無聲，瞬間令人覺得冰冷且恐怖。

艾肯和艾力跟着安東尼和其餘四名部下走進迂迴的小巷，艾肯早已迷失了方向，唯有艾力仍然清楚自己的位置。

「六年前，英格特的皇室成員連同大財閥開始在錫安之城這裡挖掘黃金白銀，當中有一部分會被進貢，成為皇室資產，所以對皇室而言，錫安之城就如同一個私人金庫。但一年前，這裡的黃金和白銀產量開始減少，開支卻不斷增加，皇室成員想知道原因，但又不希望調查事件被發現，於是就派遣我們RG-6的成員秘密調查。我跟其他部下偽裝成礦工，一開始只是想進入調查，沒想到一進來就久久也離不開了。我們發現這裡的勞工被極度剝削，沒有人權和自由，更得不到應有的報酬。很多礦工都是被人口販子賣到這裡來，當中不乏年紀小小的童工。他們每天被迫長時間工作，沒有時間休息，加上食物分發不足，生活環境和衛生太條件極差，很多人因而染上奇怪的病。」安東尼一邊帶路一邊解釋。

「奇怪的病？你是指下呼吸道感染？」艾肯問。

「嗯，最初出現感染的是兒童，一開始他們會氣喘和咳嗽，然後出現發燒、四肢無力和呼吸困難的症狀。如果不醫治，症狀會變得越來越嚴重，患者會出現嘔吐、咳血和出現幻覺，如果情況嚴重的話，一兩週內就會死亡，死亡率非常高。」安東尼回答，聲音掩蓋不了心中的惶恐。

「你知道第一宗感染是甚麼時候發生的嗎？」艾肯又問。

「不知道，因為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有。」

「你們來之前？難道說，在你們六個月前來的是時候就已經有人出現感染了？」

「沒錯。」

「如果是這樣，瘟疫有可能是在錫安之城爆發了一段時間，然後才傳到莫科威的。」

「嗯，也有這種可能。因為最先出現感染的地方不是莫科威，而是錫安之城。我們來了以後，莫科威才開始大規模爆發感染的。」

「明白了。」艾肯說：「假設錫安之城才是瘟疫的源頭，可是目前為止，我們還不知道感染的源頭是甚麼。」

「甚麼？原來你們還不知道。」安東尼驚訝地說：「我以為你們是已經知道了才到這裡來的。」

「不，其實我們是幾天前才來到莫科威開始展開調查，所以我們對疫情的了解並不多。」

「幾天前？怎麼可能。」安東尼覺得難以置信：「我從四個月前就開始給 RG-6 發出支援請求。」

「結果，你有收到 RG-6 的回覆嗎？」

「沒有，這四個月來，他們音信全無。」

「那是因為所有對外的溝通都被中斷了。」艾力說。

「甚麼？」

「是這樣的，為了不讓消息外流，大財閥買通了莫科威的城管，截斷了所有這裡跟外地的通信。」

安東尼聽着此話，心情忽然沉重起來，腦海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令他不寒而慄。

「安東尼，你怎麼了？」艾肯見安東尼的步伐突然減慢了。

「沒有，我只是在思考你們剛剛說的事情。」安東尼若無其事地說。

「對了，你現在要帶我們去哪裡？」艾力問安東尼，他們沿着黑暗的通道已經走了接近三分鐘，可是依然看不見盡頭。

「我們還有一百步左右就到了。」安東尼回答。

「一百步？原來你們都用步數來測量距離。」

「對，因為這裡漆黑一片，很難用尺來量度距離，我們只好用步數。」

「原來如此。」艾力說：「如果我的估算沒有錯，我們剛才應該走了接近四百米左右，中間還有上斜坡，所以實際距離應該只有三百五十多米。」

「沒有錯，你的測算還是蠻準確的。」安東尼驚訝道。

又過了一分鐘，在前面帶路的士兵沒有再前進。艾肯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他可以看到通道的兩旁有許多用圍欄封起來的木門，看起來就像是監獄一樣。

門全部一式一樣，乍看之下很難分辨。

安東尼來到其中一道不顯眼的門前，在門上有節奏地敲響着：叩叩叩，咚咚叩，咚咚咚叩，咚叩咚，咚。

「是摩斯密碼？」最後一下「咚」聲一落，艾肯就聽出來了，那是「O、U、V、R、E」，「OUVRE」，在維納恆語是「打開」的意思。

「真不愧是黑公爵醫師，那麼快就識破了我們的密碼。」安東尼說。

沒多久，他們便聽到門後的人對他們說了一句像暗語的話：「盼望天明。」

安東尼很快就回答：「希望將至。」

聽到正確的答案，守門員才把木門打開。門外的圍欄原來只是掩飾，可以從裡面解鎖。

門解鎖後，艾肯和艾力一行人走到房間裡面。

房間裡又是另一種暗，艾肯根本看不清地面，他不小心踢到了地面的石塊，險些絆倒。就在這個時候，一雙幼細的手扶了他一把。

對方的手十分冰冷，艾肯下意識地把手套脫下來，觸摸一下這個人的手，對方似乎有點吃驚，卻沒有反抗。

手的主人是一個男孩，他的皮膚粗糙得跟砂紙一樣，上面還有很多繭子和小裂口，他的手臂纖瘦如骨，艾肯幾乎可以透過皮膚觸摸到他的骨頭。

艾肯雙手的溫暖，瞬間傳到對方的手上。

男孩感覺到艾肯的好意，羞怯地說：「謝謝。」

「不客氣。」艾肯高興地說。

然後，男孩領着他們來到房間的盡頭，那裡還有一條垂直的爬梯通往地下的牢房。男孩帶艾肯和艾力沿着梯子爬到下面，終於他們看到了一絲光芒。

他們看見一百多個男童圍着幾盞微弱的油燈坐着，他們大部分都很年輕，有些只是十幾歲的孩子，甚至更小。他們瘦骨如柴，滿臉灰土，目光呆滯，外表就如他們面前的燈火一樣脆弱。

孩子們看到艾肯和艾力的打扮，紛紛好奇地走近，有些孩子一開始投來不友善的目光，直到他們看到安東尼的身影，才稍微緩和一點，好像安東尼是唯一讓他們感覺到安全的人。

「安東尼，你回來了？」其中一個小孩子低聲說。

「嗯，你們都沒有受傷嗎？」安東尼脫下防毒面罩說。

一米七四的他，相貌雖然不算英俊，但笑起來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一絲沉穩，像個經驗豐富的軍人。

眾人搖頭，然後其中一個比較年長的男生說：「我們都沒有受傷。」

「那就好，喬治奧，太好了。」安東尼對男生說，接着介紹：「這兩位是我的朋友——艾肯和艾力，他們就是我跟你們提起過的黑公爵醫師。」

「哇！好帥哦！」喬治奧禁不住興奮說。

「哥哥，你的面具好酷哦！」剛剛扶了艾肯一把的男孩也說。

「哈！謝謝。」艾肯見到這麼多孩子聚在這裡便好奇地問：「安東尼，這些孩子是？」

「他們都是我悄悄收留的孩子，他們很多都患有肺病，所以我才讓他們躲在這裡休息。」安東尼說：「他們還組織了一個兄弟會，叫『錫黑會』。」

「咳咳咳！咳咳咳……」另一個孩子突然咳嗽起來。

艾肯聽出那是排痰性咳嗽（Productive cough），於是從醫生包裡拿出聽診器，想給男孩聽診。

男孩退縮了一下，似乎對艾肯的面具感到恐懼，下意識地拒絕了對方。

艾肯便把面具脫下來，讓男孩看着自己的臉，然後溫柔地說：「不用擔心，這個東西不會痛的，我只是想聽聽你的心跳和呼吸，聽了之後我才可以給你治療哦。治療後，你就不會咳嗽了，咳嗽很辛苦吧？」

男孩點點頭，讓艾肯觸碰他的身體。

掀起男孩的上衣，仔細地聽着男孩的呼吸和心跳。

男孩的心跳很快，雖然小孩子正常的心跳也比成年人快，但男孩的心跳比正常還要快半秒。心跳加速有可能是免疫反應，表示身體被感染了。

「請你深呼吸。」艾肯說，然後仔細地聽着男孩的呼吸。

「艾力，你過來聽一下。」艾肯對艾力說，好像從男孩的呼吸裡聽出了甚麼重要的病癥。

艾力接過哥哥的聽診器然後仔細地聽了一下。

「有聽到甚麼嗎？」

「嗯，肺部呼吸聲音很粗，而且聲音很低。」

「如果你仔細再聽聽，應該可以聽到濕囉音。那是由於吸氣時氣體通過呼吸道內的分泌物，例如滲出液、痰液、血液、黏液和膿液，形成水泡破裂時所產生的聲音。」

「哦，真的有。」艾力聽清楚後說。

「你要記住這種聲音，這是支氣管炎的肺音。」

接着，艾肯讓男孩躺下來讓他觸診。

艾肯輕按男孩的腹部和胸口，發現胸前的肌肉繃緊，而且微微發熱。艾肯又摸了一下男孩的淋巴和甲狀腺，發現有一些淋巴結和甲狀腺摸起來有一點腫脹。

「摸起來肋骨之間的肌肉有發炎，呼吸時是不是很痛？」艾肯問男孩。

男孩點頭道：「嗯，每一下呼吸都很痛。」

「每一下呼吸都痛嗎？」艾肯心疼了一下，男孩卻表現得很堅強。

艾肯接着又給另一個年長一點的男生看了一下。艾力這時也坐在地上，拿出聽診器來逐一為孩子們檢查呼吸和心跳。

「艾力，這裡的所有孩子幾乎全部都有肺功能衰竭，他們的呼吸有雜音，而且換氣不暢順，心跳明顯比正常的孩子快，肋骨之間的肌肉繃緊。」

「這些都是慢性肺病的特徵吧。」艾力說。

「沒錯，如果我的診斷沒錯，應該是慢性阻塞性肺病（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艾肯道。

「艾肯醫生，請問甚麼是慢性阻塞性肺病？」安東尼在旁邊問道。

「所謂的慢性阻塞性肺病，是指塵埃、煙灰和懸浮粒子被吸入肺部後所形成的慢性支氣管炎和肺氣腫。由於空氣污染嚴重，孩子們又營養不良，所以容易積發肺炎，如果不及時醫治，嚴重的話會有生命危險。」

「你的意思是，他們患的不是感染，而是空氣污染造成的肺病？」

艾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說：「不，雖然很多孩子患的是慢性阻塞性肺病，但也有孩子因為肺部的免疫力衰弱而染上其他疾病。」

「甚麼意思？」安東尼又問。

艾肯解釋說：「人的肺部是日常中跟外界接觸得最多的器官，所以肺部的免疫細胞非常重要。一旦出現慢性阻塞性肺病，肺部的免疫細胞就會癱瘓，令肺部更容易受到感染，這也是為甚麼這裡的孩子會出現各種不同肺病的原因。」

「可是，哥哥，阿力森醫生不是說過，六個月前，莫科威爆發過一場感染嗎？如果元兇是慢性阻塞性肺病，為甚麼會有這麼大的傳染力？」

「對，的確，如果只是慢性阻塞性肺病的話，莫科威不應該爆發疫症。但我最初在馮．貝林教授的實驗室中看到的肺部切片是來自一個莫科威的年輕患者。當時我透過組織樣本診斷出病毒感染。之後，我們來到莫科威，阿力森醫生告訴我們這裡六個月前曾經出現過一場疫症，患者大部分是下呼吸道感染，一開始患者只有礦工，後來演變成社區爆發。」

說到這裡，艾力好像也有頭緒：「哥哥，難道你認為肺部切片中的病毒是那次疫症的病原體？」

艾肯點點頭說：「沒錯。你還記得嗎？阿力森醫生說疫症爆發之後，他跟外界的通訊才被中斷，阿力森醫生最後千方百計才把切片送到馮．貝林教授那裡，所以切片應該是屬於那場疫症的患者。雖然那個患者應該不是『零號患者（Patient Zero）』*，但我相信最初可能是錫安之城的某個礦工染病，去莫科威的醫院求醫，結果傳播到社區和醫院。」

* 零號患者：指在疫症爆發中被確定為傳染病的首位源頭患者。

「如果是這樣，那到底是甚麼病毒可以在短時間內造成如此嚴重的疫症？」

「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冠狀病毒（Coronavirus）。」

「冠狀病毒？」艾力仔細想想：「為甚麼莫科威會出現冠狀病毒？」

「我也不知道，這只是我的直覺推斷而已。」艾肯回答：「如果只是流感病毒或者鼻病毒的話，死亡率未免太高了，而且也不足以引起大規模的下呼吸道感染。」

「這倒也是，畢竟流感病毒屬於上呼吸道病毒，引起肺炎的機會不比冠狀病毒高。」艾力補充。

「請問，這個冠狀病毒又是甚麼來着？」安東尼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

「冠狀病毒屬於一種RNA病毒，是一種可以引起肺炎的病原體。最先從雞身上分離出來，病毒呈球形或橢圓形，包膜上存在棘突，看起來像日冕，所以被稱為冠狀病毒。」艾肯解釋道。

「可是，哥哥，目前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你的論點。」

「不，我想起來了，在我觀察肺部切片的時候，我有看到管狀的包涵體，就在被感染細胞內。」

「管狀的包涵體？原來如此。」艾力認同道：「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很有可能是冠狀病毒。」

「嗯，這也解釋了為甚麼莫科威和錫安之城中接二連三出現各種肺病的患者。他們的確跟錫安之城有關，只是病毒的源頭不一定就在這裡。」艾肯說：「有時最簡單直接的解釋，不一定就是真相。」

「甚麼意思？」安東尼似懂非懂。

「意思就是，冠狀病毒的源頭未必是錫安之城，只是碰巧患有肺炎的礦工感染了冠狀病毒，並把病毒傳播到莫科威而已。」艾力道。

「這麼說來，莫科威的官員中斷跟外界的聯絡未必是完全錯的。這樣做至少可以減少來鎮上的人，錫安之城的守城政策也間接保護了這裡的礦工。」

「哥，哪有像你這樣稱讚自己的敵人的？」

「哈哈，對不起。」

「對了，所以這些孩子，該怎麼醫治？」安東尼問。

艾力爽快地回答：「方法只有一個，就是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

「嗯，艾力說得對，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裡，我們絕對不能讓孩子再留在這個地方。」艾肯堅決地說，心想：這回一定要拯救這裡的孩子們。

「可是，要離開這裡並不是那麼容易。」安東尼說，臉色有點凝重：「我們已經千方百計想逃離這裡，可是錫安之城的守衛森嚴，兩三個人的話還有機會，要是一百多個人的話，要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是阻塞性肺病的一種，症狀包括呼吸短促、咳嗽和喀痰，病情會隨時間逐漸惡化。嚴重的患者會連走路和日常活動都難以進行。吸煙是導致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主要原因，其次是空氣污染和遺傳因素。長期暴露在空氣污染的環境中會使肺部產生炎症反應，並導致氣流通道變窄及肺組織功能障礙。」

——《聯邦醫學期刊》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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