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爵醫師．Médecins de Peste - 第 21 章：結核

「哥哥，你看……」艾力站在石階的邊緣，眺望着巨大洞穴的底部說。

安杜銳和格雷兄弟並肩而站，三人沿着圍牆邊緣的石階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石階日久失修，早已殘破不堪，四處崩裂，除了站崗的守衛之外，恐怕沒有人敢走上來。

但誰也沒想到，圍牆的另一端就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石階沿着陡峭的懸崖壁螺旋地延伸，就好像一條單邊基因。

石階之間的距離很深，但石階的周圍並沒有欄杆，一下失足都可能掉進深淵。

艾肯抬頭仰望，便看見洞穴的黑色邊緣跟天空呈一水平，明亮的雙月就在洞口的中央相匯，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石階的邊緣。

安杜銳和格雷兄弟就是靠着那一點點的光芒沿着石階往下走，由於他們躲在禁閉的陰影中，所以沒有人能夠發現他們的行蹤。

「這就是錫安之城？」安杜銳跟艾力一起望穿地洞的深淵。

他們的眼睛慢慢適應了洞穴的黑暗，瞳孔縮小後，他們逐漸看見在巨大洞穴底部的城鎮。

不，與其說是城鎮，倒不如說是城塞更加貼切。

在呈橢圓形的洞穴底部，有着由右向左流動的地下河，供應水給整個城塞。地下水似乎是從右側崖壁的某處流出的。

艾力注意到調節水流的閘門，水量經過調節的水流進入位於城鎮中央的水道，接着被導入相反的左邊崖壁中。以在水門附近最大的房屋為首，水道周圍並排着許多戶人家。看起來似是工廠般的長方形建築物也並列着，當中甚至還有圓頂形的大型鍋爐。

整個城塞看起來密密麻麻，空氣也非常渾濁，即使隔着面罩，艾肯他們都可以聞到濃烈的硫磺和微量的氰化物*。

*氰化物：一種無色氣體的化學物，被廣泛應用於採礦和煉金。它會在潮濕的空氣中水解，形成氫氰酸而產生苦的杏仁味。氰化物本身是一種劇毒，一旦被吸入或者進食的話，會即時分解出具有毒性的氰離子，氰離子能抑制組織細胞的呼吸作用。

艾肯知道有毒空氣和污染是呼吸道感染的成因之一，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染上肺病的機會極大。

「是這裡的空氣令錫安之城和莫科威變成瘟疫之城的嗎？」艾肯心想。

「竟然會有這樣的地方……真的不敢相信。」艾力悄悄地在艾肯的耳邊說，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懾着。

「嗯，很難想象，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下，竟然有人在這裡居住。」艾肯說，他也無法想象被迫在這裡工作的兒童和勞工所面對的痛苦。

在城塞的某些房屋天台上，可以見到有少量農地，在這種乾旱和缺少天然光的環境之下，居民只能種一點地瓜、土豆、胡蘿蔔和豆芽。

這時突然吹來一陣風，將水聲及工廠的運作聲帶了過來。

離洞穴越深的地方，回音越大，艾肯甚至可以聽到附近有士兵們在聊天的聲音。

「真是驚人……」艾力脫口而出地低聲驚歎，他開始對這個地方感到好奇。

三人繼續沿着洞穴邊緣走去，忽然前面傳來四個士兵的聲音。

「快走！我們跟站崗的小隊失去聯絡了，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小隊的隊長說。

「怎麼會……」另一名走在前面的士兵道。

「司令塔聯絡上了沒有？」隊長問另一個身後負責通信的傢伙，看起來像個精明的傢伙。

「還、還沒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回應了。」年輕的傢伙戰戰兢兢地說，他身上背着一台通信器，透過無線電收發器獲取信息。

其餘的兩名隊員，身強體壯，拿着槍支走，一前一後地走着。

這個小隊的人聲音越來越響亮，安杜銳知道他們離自己越來越近。

安杜銳往後看了格雷兄弟一眼，然後擺出一個手勢。

艾肯和艾力立刻用手勢作出回應。

不久，往上巡視的士兵們就來到艾肯他們原來站着的位置，他們手裡雖然拿着油燈，卻沒有把它點亮，因為眼睛早已習慣了黑暗，所以不依賴燈光也可以前行。

他們並沒有發現任何動靜，就這樣跟艾肯他們擦身而過。

艾肯和艾力互看一眼，他們屏着呼吸，躲藏在一條暗廊裡。

同時，他們手裡拿着武器，做好作戰的兩手準備。

又過了一會兒，士兵們再往上走了一段子，他們說話的聲音變得比剛才小，感覺越來越遠。

確認安全之後，三人才從暗道走出來。

暗道就在樓梯的側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可以通往一個密室。

「咳咳咳！」這時，艾肯聽到幾聲咳嗽聲。

「艾力？是你嗎？」艾肯問道，以為是弟弟的感冒。

「不，不是我。我吃完藥就好多了。」艾力說。

「那是誰在咳嗽？」安杜銳問，他也聽到了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忽然，咳嗽聲變得越來越頻密，還可以聽到聲音的主人的哮喘聲。

艾肯他們於是巡着聲音的方向慢步前行，大約走了幾十步，才終於找到聲音的主人。

「咳咳咳！」對方咳嗽得很嚴重，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他好像聽到了腳步聲，所以用盡力氣地說：「安、安東尼，是你嗎？請……請給我一點……水。」

艾肯聽道聲音，知道是個少年，便走過去。雖然看不到對方的容貌，但他猜想對方應該是躺着的。

「你是誰？」艾肯試圖向對方問話。

「你不是安東尼，你、你是誰？」少年有一點害怕地說。

「你放心，我是醫生。」艾肯安慰道。

「醫、醫生？」少年以為自己在做夢，心想：怎麼會有醫生來？

少年還是沒有放心地說：「是安東尼叫你們來的嗎？」

雖然不知道誰是安東尼，但艾肯猜應該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我們是國家大醫生公會派來的。」艾肯回答，然後從醫生包裡掏出一盞羅撒斯燈* 。

*羅撒斯燈：一種用光桿菌（Photorhabdus luminescens）來發光的照明燈，不需要用電或者燃燒，只要接觸到空氣就會發光。

羅撒斯燈一開始只是發出微微的藍光，艾肯透過控制氧氣濃度來調節光強度，令藍光只能照亮密道的四周，卻不足以闖到暗道外面，不怕被守衛發現。

燈光之下，艾肯看見眼前躺着一個衣不蔽體的少年，只穿着一條殘破的短褲，半裸着上身，體瘦虛弱。

「你們是甚麼人？」少年被艾肯他們的面具嚇了一跳。

艾肯打量着少年，發現他的嘴邊有一點血，應該是咳血導致的。此外，少年的皮膚上有一個個奇怪的囊腫，他的喉嚨也有一點腫脹，可能是甲狀腺發炎。

艾肯接近少年，想幫他檢查身體，卻被少年拒絕。

「你不要碰我。」少年極度恐懼地說，虛弱的身體扭作一團，縮在一角。

艾肯透過褲子上的破洞看到少年的陰毛，這代表少年已經開始踏入青春期，但由於營養不足，造成發育不良。他的生殖器周圍有一點紅腫，包皮的內側全是污垢，跟里齊一樣患有包皮炎。

根據艾肯以往讀過的文獻，在金礦或者煤礦工作的兒童，因為長期在受污染的環境下工作，加上沒有足夠的衣物保護和清潔，導致患上包皮炎的機會相當高。

「這可憐的孩子……」艾肯心疼地看着少年，從他身上的舊傷和恐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曾經遭受嚴重的暴力對待，所以才會跼蹐不安，不信任陌生人。

「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醫生……」突然，艾肯把鳥喙面具脫下來說。

「哥——」艾力還沒來得及阻止，艾肯就把面具脫下，露出他英俊的臉與和藹可親的笑容。

把面具脫下後，硫磺的糞便味和氰化物的杏仁味就變得更加強烈。

「我是艾肯．格雷醫生，我們是來幫你的，你叫甚麼名字？」艾肯問少年，他把黑色的手套脫下，用溫暖的手觸碰少年的額頭。

看到艾肯的臉，少年的恐懼立刻減半，但他的身體仍在發抖。

艾肯用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額頭，感受着他的體溫：「你果然在發高燒。」

過了一陣子，少年身體悸動才緩止：「我叫尼爾（Neal）。」

艾肯很高興聽到尼爾終於肯說出自己的名字。

「哥哥，你把面具脫下來，真的沒問題嗎？」艾力在旁邊看着，他推斷尼爾應該是跟菲菲安一樣患了某種傳染病。

「嗯。」艾肯明白艾力的擔憂，但為了跟尼爾建立信任，他還是沒有把面具戴上。

「尼爾，你多大了？」艾肯問尼爾。

「十二歲。」尼爾說。

「你在這裡多久了？」

「差不多一週了……咳咳咳！」尼爾回答。

「你為甚麼會在這裡？」艾肯說。

「我是逃出來的。」尼爾說。

「逃走？為甚麼？」

「因為我生病了，沒有體力幹活，所以那些人就把我綁起來，想把我送到『黑色的房間』。」

「黑色的房間？」艾力跟安杜銳互望一眼說。

「黑色的房間是甚麼？」艾肯問。

「我不知道。很多生病的孩子都會被送到那個房間，但他們沒有一個回來。安東尼說那個房間裡發生過恐怖的事情，所以經常傳來孩子的慘叫聲，他叫我千萬不能去，所以就把我送到這裡來躲藏。」

「安東尼是你的朋友嗎？他是甚麼人？」

「安東尼他比我大，就像哥哥一樣照顧我和其他童工。」

「他也是金礦工人嗎？」

「是的。咳咳咳……」尼爾說着，又開始咳嗽，他用手掩蓋着嘴巴，這次他感覺到手上有黏黏的東西，在羅撒斯燈的照射下可以清楚看到艷紅色的鮮血。

「你咳血多久了？」艾肯問，然後對艾力說：「艾力，請給我一個氧氣瓶。」

艾力立刻在艾肯的醫生包裡掏出氧氣瓶，把它連接到一個氧氣面罩後遞給艾肯。同時，艾力在艾肯的醫生包裡拿出一個口罩，不忘提醒地說：「哥哥，你把這個戴上吧。」

艾肯知道艾力的用意，立刻把口罩戴上。雖然如此，其實他早對尼爾的病情有了診斷，所以他才認為短暫的空氣接觸並不會傳播疾病。

不過以防萬一，艾肯在尼爾的面前戴上了口罩。

「尼爾，你放心，我們是來幫你的，我們絕不會傷害你。」安杜銳在旁邊安慰道。

艾肯拿出聽診器，在尼爾的胸口上聽着。

「呼吸緩慢，心跳有點弱。給他輸送一包生理鹽水和一單元的負O型血。」

沒有愛麗絲在，艾力只好充當護士協助艾肯。

「來了。」艾力很快就把生理鹽水和血液包準備好。

「可能會有一點涼涼的感覺，接下來會有一丁點痛，你要忍着哦。」艾肯接過來後，用酒精棉在尼爾的手臂上拭擦。他戴上手套，給尼爾套上一條扎血帶，然後在尼爾的手臂上按壓幾下，確認過血管的位置後，便很順利地把針管插進尼爾的靜脈進行輸液。

「我完全不覺得痛呢。」尼爾說。

艾肯聽着，笑了一下，說：「你是個勇敢的孩子，非常棒！」

聽到艾肯的讚賞，尼爾心裡覺得很高興，臉頓然紅了起來。這也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稱讚。

「哥，需要用抗生素治療嗎？如果我的推斷沒錯，這應該是典型的急性肺結核病（Pulmonary Tuberculosis）*吧？」艾力說。

*急性肺結核病：為結核桿菌（Mycobacterium tuberculosis）感染引起的疾病。結核通常造成肺部感染，症狀包含慢性咳嗽、咳血、發燒和體重減輕等。

「是的。」艾肯輕輕地點頭說：「雖然沒有 X 光影像和快速測試，不過是結核病的機會很高。先給他服用異煙肼（Isoniazid）及利福平（Rifampin）吧。」艾肯說。

異煙肼和利福平是兩種對治療肺結核非常有效的藥物，不過服用的時間需要至少兩個月才可以把肺部的病菌完全清除。

艾力把藥丸交給艾肯，艾肯拿着藥丸說：「雖然有一點苦，不過你一定要把這些藥丸吞下去哦，能辦得到嗎？」

「嗯。」尼爾說，從艾肯的手裡接過藥丸。

艾肯把自己水壺裡的水倒進尼爾的口裡，幫他吞服藥丸。

「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讓這個孩子一個人呆在這裡的話，太危險了吧？」安杜銳說。

「不，我們現在只能讓他一個人待在這裡。他在這裡待了那麼多天也沒被人發現，我看這裡暫時還是安全的。我們需要繼續進行調查，像尼爾和里齊這樣的孩子應該不止他們兩個，在錫安之城可能有更多像他們這樣的孩子需要救治。」艾肯禁不着心中的怒火說。

「那麼，我們兵分兩路。」安杜銳提議：「我繼續對城塞進行調查，你們就去深入調查那個『黑色的房間』，這樣好嗎？」

「這樣太危險了吧？你一個人要是被僱傭兵發現了，怎麼辦？」艾肯說。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安杜銳信心十足地說：「他們絕不會發現我的。」說着，他把鳥喙面具脫下來，戴上一頂僱傭兵的軍帽，露出自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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