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爵醫師．Médecins de Peste - 第 20 章：赤焰

「砰！砰！砰！轟隆隆！」

巴倫原以為是雷聲，但當他睜眼看清眼前赤紅色的火焰，便發現自己錯了。

一發發炮彈從天而降，正把錫安之城的周圍炸開。

煙霧和火焰沖天而起，地面傳來了地震般的顫動，連司令塔的牆壁也開始出現微小的裂縫。

下一秒，站在圍牆上的士兵紛紛大喊救命。

有幾個人被炸上半空再分成幾塊肉塊掉了下來。

「救命啊！」其中一名士兵還在保護着受傷的同伴。「挺着啊！兄弟！不要死！不要死！」

突然，就有一個人飛撲了過來⋯⋯

上半身掛在圍牆上，身體早已撕裂成兩截，胃和腸子卻還連着上半身。

「偉茲（Wythe）！」士兵一眼就認出自己的同伴，看到如斯慘狀，士兵傻瘋似的嚎叫：「不要啊！」

也許，他以為自己的喊聲可以停息無情的炮彈；也許，他以為大叫一聲就能把同伴的靈魂召喚回來。也許⋯⋯

突然，士兵感覺到自己的下半身一陣劇痛，他迷惘無助地回頭一看，只發現自己的雙腳早已被砲彈炸飛了，他的下半身全身是血，尿液從被炸穿的膀胱中流了出來，跟血液混合在一起。但奇怪的是，他已經感覺不到痛楚，接着眼前一黑，他伏在同伴溫暖的身體上昏死過去。

他受傷的同伴露出痛苦又絕望的眼神，但在求生的慾望下，他的手顫顫悠悠地伸向士兵的手，兩人雙手合十，猶如在作一生一世的承諾般，嘴裡默念着一句：「下輩子再做我的兄弟吧⋯⋯」然後就噴出了一口鮮血，眼睛還沒有閉上便死去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司令室的眾人都默不作聲，裝作鎮定地等待巴倫的命令。

「你們還在等甚麼？敵人已經展開攻擊了，立刻還擊！」巴倫對所有人呼喝道。

接着，巴倫聽到天空中呼嘯的炮聲，牆城周圍的倒塌聲。

拿破崙號的主炮每十五秒鐘就發射一炮，但他們並沒有瞄準重要的中央司令塔，而是轟炸圍牆。

沙漠上頓然沙塵滾滾，能見度急劇下降，連原本平坦的沙漠都出現幾個大坑。

「砰！轟！」

不知道是空軍們計算錯誤，還是有其他原因，其中一枚炮彈擊中了司令塔。

聳立在圍城中央的司令塔立刻猛烈搖晃，錫安之城的賈布爾中尉站不住腳便跌倒，還好有身旁的兩名士兵扶起他。

由水泥建成的圍牆並沒有想象中的堅固，水泥牆一下子就粉碎，露出泥黃色的鋼筋。

「發生了甚麼？」巴倫第一反應就是起身察看情况。

「好像是打中了我們的牆壁，導致鋼筋鬆脫了。」賈布爾中尉有點狼狽地說。

「這塔會倒嗎？」碧翠絲說。

「不會。」賈布爾中尉說。

「不管它，立刻下令用對空炮彈還擊！攻擊他們！」巴倫說。

賈布爾中尉立刻用廣播器對圍牆上的士兵說：「所有大炮，立刻瞄準敵方飛船攻擊！」

圍牆的周圍煙灰四起，圍牆上的士兵只聽到賈布爾中尉下達的命令，卻根本看不到敵方的飛船。

「砰！砰！砰砰！」

巨大的煙塵中，突然冒起了七零八落的炮火。

有士兵為了遵從命令而盲目地攻擊，也有士兵冒着生命危險把砲台移到視野良好的角度，發炮攻擊。

但大炮的射程根本觸及不到飛船的高度，連擦邊的高度都達不到，就呈拋物線式地墜落至沙漠之上。

早已看穿一切的克里爾少佐，坐在拿破崙號的指揮室內望着被炸毀的錫安之城，對自己計劃的成功沾沾自喜。

這時城墻上亮起了搜索燈，巨大的光束在夜空中分散搜索，空襲的警號不斷響起，通知錫安之城的居民避難和負責守衛的士兵增派支援。

原本深邃的夜空被燈光照得一片明亮，就好似一場隆重的燈火表演，連在莫科威的阿力森醫生都可以從軍營離遠眺望沙漠上的戰火。

「醫生，他們不會有事吧？」坐在阿力森醫生身旁的里齊問。

「你說艾肯和艾力他們？希望他們能夠平安回來吧！」阿力森醫生說，他也同樣感到憂心。

「咕嚕嚕！」墨杰奧躺在里齊的頭上，彷彿在安慰着里齊。

看到在赤焰之中的錫安之城，里齊的內心竟是忐忑不安，因為他曾經在城裡生活過，城裡也有他認識的小夥伴，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安全避難。

赤紅的火焰，令阿力森醫生回想起恐怖的戰爭。他也曾經當過一名軍醫，上過戰場作戰，後來因為在戰場上違背了上司的命令而被革職。

「戰場是個可怕的地方，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甚麼事情。沒有人可以預計到敵人的來襲，也沒有人可以預視自己的死亡。」阿力森醫生對里齊說。

里齊不知道回答甚麼，只是默默地聽着，心裡為艾肯和艾力祈禱。

「阿力森醫生！不好了，菲菲安突然休克，氣道緊塞，而且又再出現高燒。」愛麗絲突然從隔離營跑出來大喊，神情緊張不已地再一次確認手上的溫度計說：「體溫已經升到四十度了。」

「你說甚麼？剛才不是說已經退燒了嗎？現在怎麼又⋯⋯」阿力森醫生不解。沒想到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菲菲安的病情竟然惡化。

「剛才是真的退燒了，只是後來她忽然說覺得皮膚痕癢，然後又開始出現水腫和發燒……」愛麗絲嘗試冷靜地解釋現在的情況，但她也完全沒有頭緒。

「糟糕了，這很有可能是盤尼西林過敏反應（Penicillin allergy）*。」阿力森醫生心想不妙，現在最好的醫生都上了戰場，只剩下他一個人。

*盤尼西林過敏反應（Penicillin allergy）：一種由盤尼西林引起的過敏症，視乎過敏反應的嚴重程度，不同類型的過敏反應，嚴重程度不一，嚴重的話可引致死亡。

阿力森醫生跟愛麗絲奔回隔離營，來到菲菲安所在的帳篷。里齊也沒有袖手旁觀，他來到了隔離營的外面，等着阿力森醫生隨時被召喚。

「甚麼情況？」阿力森醫生戴上了口罩和防菌衣，來到菲菲安的床邊說。

護士長瑪姬已經在菲菲安的床邊進行心外壓。

「剛剛呼吸停止，血壓一直上升，血含氧量卻在下降。」瑪姬回答。

「是氣道水腫（Laryngeal edema）嗎？」阿力森醫生立刻作出診斷。

「愛麗絲，麻煩你，請立刻注射腎上腺素（Epinephrine）和抗組胺（Antihistamine）。」阿力森醫生對愛麗絲說。

「知道。」愛麗絲從藥櫃裡拿出一瓶標籤着腎上腺素的玻璃瓶，用針管抽出腎上腺素。

「對不起，請問抗組胺在哪裡？我找不到。」愛麗絲問到，同時把裝有腎上腺素的注射器交給瑪姬。

「就在左邊的藥櫃裡。」瑪姬回答，她忘了愛麗絲並不是這家醫院的護士，所以不清楚藥物的位置也是理所當然的。

另一邊，阿力森醫生已經開始用碘液棉在菲菲安的氣管上消毒。

「你要做外科氣道（Surgical airway）？」瑪姬看着阿力森醫生，表情有點驚訝地說。

只見阿力森醫生拿起手術刀，表情僵硬地說：「是的。」

阿力森醫生的額頭上突然冒出了幾顆汗珠，他執刀的右手在菲菲安的喉嚨上抖顫了幾下。

「有必要嗎？」瑪姬反問一句：「她可是個小孩子呢。」

阿力森醫生的內心糾結了幾秒，最後還是堅定地說：「沒錯，如果開刀的話，這個孩子的喉嚨上將會永遠有一道疤痕，但如果不這樣做，她就也許再也不會醒來了。」

「腎上腺素準備好。」愛麗絲把針筒交到瑪姬的手裡，雖然愛麗絲只是護士學生，但她在學院的時候已經接受過嚴格的訓練，所以遇到緊急的情況，她仍然可以保持鎮定地工作。

瑪姬確認過劑量後，立刻給菲菲安進行靜脈注射。

「再給她注射地塞米松（Dexamethasone）*吧。」阿力森看着患者的呼吸和血含氧量並沒有改善，於是決定更進一步治療。

*地塞米松（Dexamethasone）：一種皮質類固醇（Corticosteroid），可以抑制哮喘、炎症和過敏性免疫反應，長期使用或者濫用會導致嚴重的副作用。

「來了。」愛麗絲說，原來她剛才準備腎上腺素的時候，也準備了一針地塞米松。

瑪姬對愛麗絲的判斷感動震驚，沒想到從首都學院訓練出來的護士學生的觸角會這麼敏銳。

注射完地塞米松之後，瑪姬用信任的目光望着阿力森醫生說：「動手吧，我相信你。」

聽到瑪姬的話，阿力森醫生的緊繃的肌肉瞬間鬆弛下來，他的內心立刻平靜下來，他的右手停止了顫抖，耳朵裡也再聽不見嗡嗡的耳鳴。

阿力森醫生馬上集中注意力，然後在菲菲安的喉嚨上輕輕地劃下，他久違的一刀。

暢泳空中的「黑鯨」——拿破崙號擁有巴倫前所未見的火力，只需一夜的炮火傾瀉，便可以輕易將城鎮毀滅。

「拿破崙號是嗎？」巴倫的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把你擊落！」

巴倫兇目望着碧翠絲說：「趕緊！跟我來！」

碧翠絲二話不說，立刻跟了上去。

兩人用極快的速度，從司令塔內部沿着牆上的直梯爬上司令塔的塔頂。

「巴倫！你這樣很危險的，敵人的炮火隨時——」賈布爾中尉的話聲未落，一枚加農砲的炮彈就從空降至。

砰轟隆！

炮彈轟中了塔頂，尖銳的碎片被震上半空，停留了半秒後，灑落在地面。

「巴倫！」碧翠絲上前，用身體替巴倫擋着被擊落的碎片。

「啊！」賈布爾中尉還未站直身子就被一塊碎片擊中了頭部。

巴倫回頭一看，只見賈布爾滿臉灰塵，臉上還沾着血跡。

這時，巴倫身後出現一塊巨大的碎片，原來其中一邊的水泥從後方倒塌，正要壓向賈布爾中尉的身上。

賈布爾中尉被碎片擊中後，受到了腦震盪，意識模糊，分不清四周的危險。

眼見水泥快要壓向賈布爾身上，巴倫立刻轉身。

千鈞一髮之際，巴倫伸出他的鐵腕，使出一股豪力，把整塊水泥托在肩上，然後推開。

「你沒事吧？」巴倫說，他知道是自己的魯莽讓自己的同伴受傷。

賈布爾中尉沒有回答，他的意識仍然處於不穩的狀態，一臉迷糊。

「巴倫！你沒有受傷吧！」碧翠絲走到巴倫的身邊說，她的右肩上插着一塊碎片。

鮮紅色的血從傷口中緩慢地流出來。

碧翠絲忍着痛，用左手勒着右邊膊頭，想把碎片拔出，卻被巴倫叫停：「千萬不要把碎片拔出來，否則你會死的！」

碧翠絲一臉茫然。

巴倫看着自己眾多的傷員，內心的憤怒終於爆發了，他不顧一切地抬起碧翠絲的火箭炮，充滿着怨恨地站在司令塔的塔頂。

火箭炮是一把先進的武器，巴倫最近才從武器商人那裡買得，並交給了碧翠絲保管。

巴倫知道火箭炮的射程比炮彈遙遠一倍，因為火箭本身配有燃料，發射後立刻燃燒，增加了速度和推進力。

他二話不說，瞄準了拿破崙號其中一邊的主炮，然後發射火箭。

「去死吧！黑公狗！」巴倫對天咆哮，接着兩枚中距離火箭就從炮管中射出。

嗖！嗖！

兩枚火箭劃破虛空，準確地射中了拿破崙前方的主炮。

砰！轟啪！火箭擊中了其中一邊的主炮，負責操控大炮的聖博德軍人聽到炮彈的呼嘯聲，接着眼前出現一陣強光，令人昏眩作吐。

下一秒，高達攝氏二千度的爆風炸開了主炮機艙，高溫高壓的爆炸把人體的水分快速蒸發，兩名軍人的皮膚轉眼間達到沸點，感覺全身都像被沸水加熱，肌肉連皮爆開，骨頭被燒成了灰燼。兩名軍人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死亡，便被火舌吞噬，從此消失在世上。

「盧卡斯！伊托克！」目睹一切的軍人大喊兄弟的名字，當他意識到他們已經死亡時，機艙中的火焰也蔓延至他的身上。

「報告！前端主炮被擊中！其他機艙上升。」坐在駕駛艙內的駕駛員向克里爾少佐報告。他的話語毫無情感，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同伴的死去。

「關閉火炮艙，調整艙內氣壓。」克里爾少佐對駕駛員說。他對剛才一擊感到十分詫異。

「是我剛才大意了，沒想到他們竟然有武器可以攻擊到我們。一個錯判，不知道又犧牲了多少人……」克里爾少佐沒有隱瞞自己半點的過失，畢竟在戰場上的變數實在太多了，無論是怎樣的決定都可能惹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再提升高度，用另一邊主炮攻擊沙漠，用沙塵作掩護，然後慢速撤離。」克里爾少佐下意識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他的眼神也起了一點改變，跟剛才判若兩人。然而，他知道此時艾肯他們也許已經潛入了敵陣，如果莽然繼續開火，可能會造成他們的傷亡。

馬卡斯在旁邊一直觀察着，他知道此時的克里爾少佐已經切斷了所有私人情感，就好像當年他在沙漠上的戰役時一樣，現在他的意識中只有理性的判斷，因為在戰場上所犯的每一個錯，都有可能導致下屬陣亡，這是作為指揮官必須有的覺悟。

「馬卡斯醫生。」突然一名空軍士兵有一點慌張地走過來說。

「甚麼事？」馬卡斯問道。

「火炮艙有一名受重傷的士兵，可以請您過去幫忙嗎？」

「我知道了。」馬卡斯對克里爾少佐瞥了一眼。

「你去吧。」克里爾少佐道。

馬卡斯點了一下頭，然後便跟空軍士兵離開了駕駛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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