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六十二話、好名字

　　努恩拉著他們穿越整個居住層，彎進一條少女從來沒注意過的陰暗走道，又在走道轉彎之前倏然停下，在白淨的牆面上摸索到了某個點，手竟直接被牆壁埋沒。

　　「來吧。」努恩朝詫異的另外兩人一笑，這次讓全身被牆吞下。

面對如此弔詭的畫面，少女很遲疑，但興致勃勃的少年幾乎沒有猶豫便照做，人也在眨眼間消失無蹤。

　　她只好下意識憋氣，抱著赴死的決心猛一撞牆，預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反倒落入綿軟的觸感。那是種奇怪的經驗，硬要形容的話……像被人塞進濕軟的土壤，但她畢竟不是植物，稱不上是多好的體驗。

　　幸虧她很快便被軟牆吐出來，只不過出來時的重心不太對。

　　「哇啊！」少女驚呼的時侯已經來不及調整腳步，以奇怪的姿勢摔倒在地。

　　一高一低的笑聲響起，聽起來格外刺耳。

　　難得出錯的少女埋怨地從地上爬起，抬起頭的瞬間卻撞進一片豁然開朗的景色，赫然睜大雙眼。

　　「啊哈，看來我的客人已經先找到寶藏了。」努恩高興地靠過來。

　少女回過神，這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空間。雖然和他們住的房間差不多大，但沒有標配的床和櫃子，取而代之的是不知用什麼材質填充的幾顆大枕頭和略為歪斜的雙層木櫃。

　　再往前看去，也就是自己的正前方是一面透明窗，她剛才看到的景色正是窗外的璀璨星空。

　　她下意識推了下窗框，後者卻紋絲不動。

　　「外框只是造型而已，它本質上就是一面透明的牆。」努恩見她的嘗試，取出木櫃裡放的一顆磚頭……像磚頭一樣的厚書往窗戶狠砸，結果。「看吧。」

　　即使隔著一層玻璃，少女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

　　──星空！雖然大人們唸給孩子的童話故事中總少不了星星、太陽、月亮，但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實物，遠比照片美麗，也更加鮮活。

　　「喂……」喜悅滿溢於心上，少女忍不住想找熟悉的室友傾訴，回頭望去，卻見少年的目光徹底被木櫃上放的乾糧吸住。

　　「那個可以吃喔。」努恩也注意到了少年的飢餓。

　　少年眼睛一亮，抓起食物一陣狼吞虎嚥，甚至差點噎到，努恩趕緊把身旁一壺水遞給他。

　　待吃飽喝足，少年少女各自坐在一顆抱枕上，等著帶他們來的女孩說明一切。

　　「那麼要從哪裡開始解釋呢？」努恩食指抵著下頷，明明是年紀小的那一個，卻像是面向孩子們授課的大人。

　　但在她真的說出什麼以前，精神變好的少年舉起手。「老師，可以先告訴我們『努恩』是什麼嗎？」

　　「努恩（noon）是英文裡代表中午的意思。」努恩答。

　　「所以，為什麼會用這個詞當妳的名字？」少年還是不懂。

　　「總比一串號碼好聽吧！」努恩氣鼓鼓地嘟起嘴。「什麼1234、5678號！聽起來有夠難聽！所以我乾脆替自己取名啦。」

　　「妳自己取的？」從未想過幫自己取名字，編號0467的少女挑起眉。

　　努恩認真地點頭，接著像是要推銷什麼似地，將幾本磚塊厚度的書從木櫃裡挑出來，其中兩本交給少女，剩餘則遞給少年。

　　少女翻開書，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眼簾，令她反射性把書闔上。「這是什麼書？」

　　「啊，我知道，這是『字典』。」意外地是由少年來解釋。「教室層裡放了幾本，但除了我這種閒人，幾乎沒人去看過。」

　　「哈，我懂，用電腦檢索比較快嘛。」努恩笑道。

　　少年拿著字典靠近少女，花了一點時間教會她字典的功用。

　　「不過這裡哪來那麼多字典？」教學完畢後，他退回枕頭上。

　　努恩聳聳肩。「也許是前人留下來的吧。」

　　「前人？」

　　「對啊，經我的觀察，這個房間應該是因為一些緣故才被大人們封起來。」努恩挑了一顆枕頭趴下，懶洋洋地說著自己的見解。「照理來說你我都不會穿牆，但你們都看過入口了，那種奇特的現象明顯是異能的傑作，裡面還堆了新舊不一的雜物，以此推斷，我們不會是最早的使用者與發現者。」

　　女孩的說法並沒有讓疑問消解，反而越增越多。

　　「『異能』就是讓妳可以消失又出現的原因？」見女孩點頭，少年又一次興奮起來。「那我們也會有異能嗎？」

　　「我不知道。」努恩坦承。「我在這裡沒遇過其他異能者。」

　　少女聽著他們的對話，心思卻惦記著其他問題。例如A74裡從來沒有比她還年長的孩子，「前人」又怎麼可能存在？

　　她沒有問出口。

　　努恩顯而易見地比自己知道更多東西，或許自己認定的疑點在她看來微不足道。光意識到這一點時，任何問題就變得難以脫口而出。

　　少年倒是很能融入氣氛，就著努恩給的訊息進一步深思。「如果大家都有異能的話，說不定能行。」

　　「嗄？能行什麼？」沒想到會獲得反饋，努恩從枕頭上爬起。

　　「我的目標。」少年仰起頭，望向窗外。

　　「我要找到讓大家都活下去的方法。」

　　不是「想」，而是「要」。

　　即使因為這個目的遭受多日拷打，甚至有被處死的可能──少年的目光如炬，澄清的碧色眸子仍堅定不移，令少女想起與他初遇時留下的那抹金色印象。

　　就像太陽一樣。

　　「那你就不應該叫■■■■。」女孩念出少年的編號，少女才意識到自己幾乎忘了他的號碼。「來取個新名字如何？取一個和努恩一樣好的名字。」

　　少年正好回過身，忽見一團黑影飛來，反射性伸手抓住，定睛一瞧，才發現是本黑皮封面的字典。

　　他翻開厚重書本，滿臉困惑。「這又是什麼語言？」

　　「你手上那本是中文喔。」努恩補充。「不會唸可以問我，我自學過一點。」

　　少年了然地嘆了聲，在埋首讀書前忽然看了少女一眼，後者困惑地回望，他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少女靜靜地看著少年翻書，並向努恩詢問幾個中文字的讀法。

　　他們窩在一起竊竊私語，少女聽不清談話內容，倏地便感覺雙方中間隔著一層可悲的分界，會自由思考的他們與什麼都沒考慮過的自己貌似從來都不是同路人。

　　少女越來越確信自己不該待在這裡了，說到底她到底為什麼要跟過來呢？她早應該擺脫女孩並前去向所長道歉，還在這裡做什麼？待在這裡難道能改變什麼嗎？違抗任務的自己有何價值？還不如現在就……

　　「『雷』！」

　　少年突如其來的振聲令她紊亂的思緒倏地煙消雲散，他甚至特別蹲到自己旁邊，期待地開口：「如何？」

　　「欸？」少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努恩說這個字是雷電的意思。」少年興致勃勃地指著字典的其中一行。「我覺得很適合妳！」

　　少女眨了眨眼，沒想到少年剛才是在替自己找名字。

　　那剎那，她突然覺得待在這裡也不錯了。

　　「叫『雪』也行呀。」努恩也湊上前來。「或是『霰』、『霧』之類的，和妳給人的印象一致。」

　　「怎麼會？」少年不同意女孩的看法。「她明明就很給人閃電或打雷的印象。」

　　「我才要怎麼會呢？名字這個東西……」

　　見他們為自己的名字相互爭論，少女略感慌張。很想告訴他們，其實自己不管叫什麼都無所謂，但事態演變至此，說真話可能會辜負他們的熱情，只好繼續與一排排看不懂的中文乾瞪眼，直到邊角的頁碼卻闖入她的視線──

　　0467。

　　少年拿給自己看的頁面正是第「467」頁。

　　「努恩，最靠近頁碼的那個字要怎麼唸？」

　　少女伸手打斷身邊人的討論，食指按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字上。

　　本來話很多的女孩突然靜默了。

　　少女偏過頭，才發現她是被字的意思給考倒了，喃喃自語地揣摩著正確讀音。

　　「這個字是『雼』！」過了一會兒，她自豪地得出結論。「意思是洞屋，洞屋的意思是、意思是……呃……」

　　剛充飽氣的皮球不到三秒就洩氣了。

　　「竟然連妳都不懂喔？」少年拿起腳邊的英俄字典。「我看還是找找別的，像是──」

　　「不必。」

　　少女從書頁間抬頭，唇角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淺到不仔細就看不出來。「我覺得它──我覺得『雼』很好，我喜歡它。」

　　那已是當時她能顯露的最大真情了，從努恩與室友的反應來看，自己那時一定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既然妳，噢不，既然『雼』都這麼說了，就這麼辦吧。」少年與努恩對視一眼，認可地點頭。「那換我的名字了！我要叫什麼才好？」

　　和太陽有關的吧──少女差點就要這樣說了。

　　她心想應該讓少年自己做決定，卻還是下意識從他手裡接過字典，翻到自己預想的那個單字。

　　不是太陽。

　　雖然他的髮色與陽光如出一轍，但是還不夠，應該要是更加熾熱的……

　　「桑塞特（Sunset）。」

　　火紅的色澤。

　　與他堅定的信念相襯。

　　在努恩的幫助下，少女──雼小心翼翼地唸出這個詞，彷彿在呵護珍貴的寶藏。

　　「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她說，然後看見少年──桑塞特露出久違的燦笑。

　　從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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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雼在課後找到了所長，並為昨日的失職道歉。

　　「為什麼道歉？妳仔細想想，妳真的有違抗任務嗎？」相貌年輕的男子今天將一頭長髮梳成辮子，顯得更加儒雅。「至於模糊指令所容許的自由究竟有多寬，妳必須自己摸索。」

　　雼一臉茫然。

　　所長莞爾而笑，抬手撫過她的頭髮。「我只是想說，妳做得很好。」

　　很少受到如此直白的稱讚，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關於■■■■的事，我以後不會追究。」語畢，所長揮揮手。「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還有一件事，讓雼連忙喊出聲。「您知道異能是什麼嗎？」

　　就算只有一點點，她也想替桑塞特的目標出一份力量。

　　「異能？啊，是那位隱身女孩告訴妳的吧。」本來已經跨出步伐的所長回過頭。「也好，反正你們早晚都會接觸這個領域，不如趁這個機會加入課表吧。謝謝妳的建議，0467。」

　　「……雼。」

　　「嗯？」所長訝異地睜開眼。

　　「我希望你們叫我雼。」她握了握拳，試圖讓自己的話語更加有說服力。

　　所長明顯愣了愣，平時的笑容也崩了一瞬，雖然也僅僅是一瞬。

　　「呵呵，雖然我不太會記名字，但妳難得提出要求……」他彎下身，與少女平視。「『雼』。是這麼唸嗎？」

　　「對。」雼用力點頭，內心倒是什麼後果也沒想過。

　　在很久以後，當曙光回想起這件事時，還是覺得那只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反抗。

　　但對那時候的自己而言，已經是拚盡全力才能掀起的最大抗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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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作者碎碎念：

為了寫這一話特別去找了幾本字典來翻，才發現紙本字典已經瀕臨絕跡了，跑了好多地方都沒找到，後來是在阿嬤家找到一本破破爛爛的舊字典，阿嬤說它是她的老師。

三小隻互相取名字的情節是故事最初發想時（大概六年前？）就有的，很高興能寫出來，也忽然驚覺自己與失落拼圖這個故事真是相處了好久的時間......說不定寫到結局還要再奮鬥六年，這樣在標題文案就可以多註明「花費十二年完成的驚世鉅作」！我開玩笑的......4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QbsLEfFV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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