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三十四話、潛行

　　　昏暗的房間中，一名中年男人從規律的機器運作聲中悠悠轉醒。

　　他沒有立刻從床上站起，只是用那雙朦朧渙散的眼神盯著天花板，直到另一人的出現。

　　「埃維恩先生。」來到床邊的察看情況的是一位留著墨綠長髮的少年。

　　「……我睡了多久？」從乾裂嘴唇吐露出的話語既沙啞又微弱，凸顯出男人的身體狀況是多麼糟糕。

　　「不久，只有兩週。」少年調整了病床的角度，拿出水瓶，細心地將水餵進男人乾涸的嘴中。

　　「已經夠久了。」本想接過瓶子來自己喝，但男人卻發現自己抬不起雙手，全身幾乎使不出力氣，連說話都顯得吃力。「是不是該轉移了？」

　　「是的，今晚飛盤將會抵達此地，您很快便能前往其他實驗所。」少年將東西放到一旁，輕輕握住男人的手。「您會沒事的。」

　　對於少年的冀望，男人只是無奈地嘆息。「你我都清楚，永夢症是不可逆的。」

　　「我明白。」少年的情緒依然一片空白，彷彿是一個沒有個人意識的人工智慧。「我亦明白，您不畏懼死亡，只是尚有未盡之事須完成，才選擇拖延死神的腳步。」

　　「未盡之事，我並不擔心。」男人艱難地咳了幾聲，被疾病與藥物折磨褪色的膚色又變得更加死白。「即使『我』死了，『葉林．埃維恩』卻不會亡。」

　　少年沒有回應，僅是靜靜地看著，深色無光的眸中倒映出病人重新閉上的雙眼。

　　「不要忘記，你就是我。」

　　留下一句幾乎要消失在空氣中的蚊蚋細語，蓋亞集團的領導者又一次沉沉睡去。

　　凝視著再度昏睡的男人良久，少年從床緣起身，悄聲離開安靜的房間，卻發現門外站著一名與自己有著同樣穿著的老者。

　　「怎麼了，阿列夫？」少年問道。

　　「監控室傳來消息，說是實驗所的大門無緣無故打開了一下子。」老者微微一鞠躬，恭敬地回答。「同仁懷疑有『隱身』的入侵者，調閱了熱感應紅外線的觀測紀錄，並無收穫。」

　　「也許入侵者使用了特殊手法騙過熱感應，試著用異能痕跡觀測？」

　　「亦無。」

　　聽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少年沉吟一聲，抵著下頷的手指在沉思片刻後放下：「實驗所的門不會無緣無故故障，也許入侵者有『虛實』協助。讓此地的警衛先去看看現場，我等等也帶一隊過去。還有為以防萬一……」

　　「提前轉移埃維恩先生的位置？」老人將他的話接下去。

　　「嗯。」迅速檢查過腰間的手槍與長鞭是否完好，少年準備就緒，重新看向老人。「就這麼辦。」

　　少年的判斷非常正確。

　　隨著實驗所的大門又一次緊閉，成功潛入的虞嵐峯向後回瞟一眼，確認自己看不見同行的兩位同伴──阿證與柯洛芬，亦感覺不到他們身懷的異能，僅能倚靠著同為隱身者的共鳴分辨兩人的位置。

　　特殊材質製成的斗篷面具、隱身加上虛實的組合，是六區盜團出勤時最常見的裝扮，唯一的缺點只有承受攻擊時會露出破綻。

　　所以當虞嵐峯看見前進的路上出現兩名警衛時，心中仍然升起警戒。

　　對手的反應也太快了！

　　他和阿證都很熟悉這一套潛行的模式，區區警衛而已，不足為懼，然而波斯靛橫豎看來都不是擅長隱匿行動的類型，就怕在閃躲的途中不小心製造出聲響。

　　不狹窄也不算多寬敞的走道上，警衛一左一右地站著，幾乎擋住了去路。

　　這樣的情況還在預期當中，咚咚兩聲──一顆只比彈珠再大一點的白色彈力球劃過警衛的上空，在天花板與地上各彈一下，無聲炸成一片白色粉末。

　　「什麼聲音？」因為小球是在半空中才脫離隱藏狀態，沒注意到聲音源頭的其中一名警衛轉過身，朝著球體反彈的位置走去，正好拉開了足夠的空隙，令潛行的三人得以踏著快速的步伐穿過防線。

　　順利逃過警衛的戒備後，虞嵐峯拿出一張紙，是小老闆在啟程前交給他的實驗所內部地圖。範圍不夠全面，據說是因為再往下挖掘的話，可能會觸犯政府軍的戒備。

　　不清楚星瀨到底被關在哪裡，但一定不會是正常合法的地方，極大的可能是在小老闆找到的地圖範圍之外，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地圖毫無用處。

　　從地圖的邊界來看，有幾條沒有收尾的走道，是值得注意的目標。

　　快速複習過接下來的路徑，六區盜團長收起圖紙，繼續向前。

　　接下來一路上都很順利，沒有別的阻礙。

　　依照虞嵐峯的經驗，這種情境若不是保全系統特別差勁，便是有一組難對付的對手正從遠處趕來，或者在某個合適的地點挖了陷阱，等著他們上鉤。

　　果不其然，在這一條路的盡頭，六、七個軍裝打扮的人──蓋亞組織的成員擋住了向上的階梯，連左右的岔路也連帶堵住。

　　他們似乎剛到場，即使訓練有素也難免出現些微的躁動，一名少年從左側出場，手持長鞭，慢悠悠地走到六七人的前方，正對著連通大門、亦是入侵者能選擇的唯一一條道路。

　　下一秒，鞭繩脫手而出，快又狠地來回拍打在身前的牆壁上，並隨著少年前進的步伐逐漸推前，手法精湛且具有目的性，為的就是不讓任何人通過鞭子構成的防線。

　　藏於鞭擊噪音下不明顯的砰一聲，則令迅速後退的虞嵐峯回瞥一眼後方，只見一堵牆自天花板垂降下，擋住了進出口的實驗所大門。

　　少年還在繼續揮打長鞭，他們則繼續退後，這不是最適合的解決方式，因為之前那兩個警衛也快速地往他們的方向回奔，雙面夾擊，可想而知兩邊有事先講好包夾的計畫。

　　明明不確定是否有敵人的存在，卻不惜調派一隊的人力排除風險，這令同為領導者的虞嵐峯相當佩服，但一方面也覺得有點浪費。

　　就在他與兩位同伴即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時，一道男聲猝不及防地越過拍打的聲響，穿透進所有人的耳中──

　　「停下。」

　　那一瞬間，所有動作的靜止了。

　　唯有一人──憑空出現的一人，撥開斗篷的帽子、摘下純白的面具，露出那頭亞麻色的短髮與一雙深藍的眼睛。

　　「停下。」主動拋棄隱形的三區盜團長重新降下命令，他微微仰頭，睥睨地看著動彈不得，只能死瞪著他的少年。「不要說話、放下武器，所有的武器都放在地上，然後閉上眼。」

　　沒有人可以從魅語的指令中逃脫，轉眼之間，一把把槍枝、刀刃乃至於少年手中的辮子都掉在地上，整齊劃一的動作有如邪教參拜的現場。

　　但柯洛芬一點也沒有要享受這和諧卻詭異的氛圍，他只是抽出電擊棒朝少年與倆警衛身上電一擊，並將鞭子沒收。

　　這個時候，不受精神系異能影響的虞嵐峯早已在第一聲令下後就衝到路口，在眾人無法控制自身動作的這段期間，拳腳併用，眨眼間打昏三、四人，並趕在魅語失效前左轉離去。

　　要是平常，他早就拿刀砍遍一輪了。但哪怕一滴鮮血濺到身上都可能會影響隱身的完整度，所以不在關鍵時刻，除了阿證以外的人都得盡可能不在敵人身上弄出傷口。

　　而阿證自己也會受柯洛芬的異能命令影響，是空手出門的，等著撿別人掉落武器，有什麼用什麼。

　　總而言之，已經打出不少空隙，按照事前討論過的方案，亮出身分的柯洛芬應該已經把剩下還醒著的蓋亞成員打趴了，雖然他的異能不能短時間內重複使用，但拳打腳踢還是有一套。

　　阿證會幫他重新施加一次隱身，再來就看他們想往哪裡前進了。

　　這麼想著的虞嵐峯又一個左轉，彎進左側設立了一間間實驗室的走道，確定後方沒有人跟來後，暗自鬆了口氣。

　　記得剛剛的少年也是從這個方向出來的。

　　說起來，他從剛才就有點在意，蓋亞的成員們對那名少年的態度彷彿視其為領導者，這麼年輕的領袖真的沒問題嗎？

　　但仔細想想，自己接下團長之位時好像也沒超過二十歲，實在沒資格議論人家。

　　轉頭看向一旁的實驗室，門都是關的，但從透明窗戶看進去，似乎沒什麼特別，與他預期的一致。

　　走廊盡頭是一間電梯，需要輸入密碼才能進入，虞嵐峯不知道密碼，但開啟自己異能的超遠視後倒是能看到按鈕旁邊的顯示樓層面板有數字的改變。

　　走過去的時候數字還是二，抵達的時候已經變成一了，然而等了一陣子，電梯門也沒有打開的跡象，反倒是過了一段時間後重新回到數字二。

　　幾乎是在同個時候，奔跑造成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一路延伸到不遠處的樓梯間，虞嵐峯往那方向看去，只見三名蓋亞成員下到一樓，帶著驚訝與煩躁的表情四處張望，想必認為「入侵者」會在樓梯間被他們逮個正著。

　　絕對沒想到入侵者等電梯的可能性。

　　這麼看來，這些人很可能是坐電梯上二樓的，但一樓的門卻沒有打開過，那他們是從哪來的？

　　地下室嗎？

　　虞嵐峯從腦海中翻出那張實驗所的內部地圖，雖然細節記不得，但他確定沒有地下層樓的存在，剛剛電梯的面板也沒看到「地下一樓」，但考慮到電梯停留在「一樓」的時間……也許小老闆給的那張地圖缺失的不是邊邊角角，而是一整個地下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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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樓梯方向瞟了眼，果不其然看不見向下的階梯，虞嵐峯倚著牆，一邊警戒蓋亞成員的動向，一邊思考要怎麼進入電梯。

　　幸運的是，他沒有苦等太久，只見附近的實驗室中走出兩名研究員，逮住一個蓋亞成員就問：「發生什麼事了？」

　　「有入侵者，我們正在處理。」軍裝的女人說道。

　　「什麼鬼，弄得這麼大陣仗，剛剛還吵得要死，結果還沒抓到人？你們的效率還可以再差一點。」同為女性的研究員不以為然地聳肩。「反正又是什麼數據小偷吧？快快抓走快快閃人吧，別妨礙我們工作了。」

　　「通常不會這麼棘手，這次是因為有『隱身』，連少爺都不慎被放倒了。」即使對方態度不善，軍裝女還是好言好氣地為團隊名聲正名。「其中一名入侵者還持有『魅語』，阿列夫先生認出他是青色盜團的其中一名分團長，各方面都請你們注意。」

　　「青色盜團來查我們？」女性研究員身旁的男性研究員睜大雙眼，面露懼色。「這……沒問題吧？」

　　「笨！所以現在不就在處理嘛！」女研究員的回應像極了公司老鳥在喝斥菜鳥。「都已經在做人體實驗這種事了，你到底為什麼還能這麼神經質啊？」

　　「前輩，我們在做的事是可以這樣公開說嗎？」

　　「可以，反正那個所長的新玩具已經送下去了，這間實驗所現在沒外人了。」完全忽視蓋亞的警告，女研究員攤攤手，領著後輩往電梯的方向。

　　「所長的新玩具？」

　　「就是從七區調來的那個前軍人，所長不知道是從哪邊得知她的資訊，原本是想要挖角，卻看到她俱有的特殊體質正好是他找了很久的素材。」

　　「原來是她呀。那她現在哪裡？」

　　「1106號實驗室。」

　　「VIP那間？好可憐，不曉得這次能不能撐到兩天。」

　　虞嵐峯幸運地從男研究員與女研究員的閒聊中得知很多重要訊息，更幸運的是，他們打算搭電梯。

　　他全神貫注，成功抓準時機跟著他們走進電梯中。

　　女研究員往數字面板中輸入了兩次「一」，「地下」立刻取代了原先的指令，地板搖了搖，開始下降。

　　在等待下樓的時間裡，膽小的男研究員不斷地左右晃頭，像是在確認什麼，甚至很沒安全感地縮起身子。「前輩，妳不覺得有什麼視線在盯著我們嗎？」

　　佇在角落當空氣的虞嵐峯頓時僵住。

　　「你多心了吧，這間實驗所裡又沒有鬧鬼。」女研究員擺出了看白癡的眼神。

　　「不是啦！剛剛警衛不也說了嗎，有『隱身』……」

　　「沒有哪個賊會笨到躲進電梯裡吧？」女研究員扶額嘆了口氣，露出拿他沒辦法的表情。「唉，不然你我一同張開手，這樣就可以確定電梯裡沒人了，你也能放一百個心，這樣如何？」

　　「謝謝你！」

　　男研究員喜出望外，虞嵐峯只覺得危機當頭。

　　這麼小的空間裡要躲兩雙張開的手臂只能蹲下，然而不等自己蹲下，女研究員向外抬的右手已經戳到他的肩膀。

　　本來還不把警語當一回事的女研究員臉色一凜，當即立斷伸手去按緊急呼救鈴。

　　但在那之前，一個手刀落下，令女子失去了意識。

　　虞嵐峯轉身，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昏剩下的男子，然後在電梯門打開時以最快速度衝出小空間。

　　多名蓋亞成員也在同時向他跑來，想必是從監視器畫面中察覺了不對勁。

　　好在這條走廊旁邊是一排實驗室，槍和鞭子不能用，否則依照平常對隱形者的處理方式，虞嵐峯現在勢必會多出好幾道傷痕。

　　話雖如此，前排的人牆也無法像之前騙警衛那樣將他們引開，虞嵐峯只能把心一橫，正面突破。

　　在那之前，用扣在手腕上的特殊小道具打出無聲暗碼，告訴同伴們星瀨的位置。

　　隱身狀態終究有著很大的優勢，待他發出攻勢時，最前面的人難以預料，很快就被撂倒，但也給了後面的成員準備機會，舉起短兵器。

　　刀起刀落，撕裂開的染血布料憑空浮現在蓋亞成員的眼前，象徵著隱身者的偽裝終於被扯下。

　　不過他們來不及沾沾自喜。

　　一雙比刀刃更加鋒利的眼睛釘住了人們，短刀從入侵者的斗篷裡抽出，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俐落刀法劃破他們的脖頸，鮮血濺得滿地都是。

　　跳出濺血範圍的虞嵐峯沉默地看著所有敵人失血倒地，接著轉身逃逸。

　　剛才那一個衝刺，他也受了點劃傷，幸好傷口的深度還不至於讓自己沿路滴血。

　　瞄了兩眼附近實驗室的名稱，編號是照順序排過去的，以此推算，關住星瀨的那間應該不在這一排，運氣好的話可能就是在這一層樓，但也可能是某個他還不知道的地方。

　　虞嵐峯轉進中間那條的走廊，與先前經過的路不同，這兒連半扇窗戶見不到，一扇扇無言相對的門帶給人很大的壓迫感。

　　隱隱約約的，似乎還有嚎哭聲與尖叫聲從兩邊傳出。

　　……這間實驗所裡的人到底做了什麼？

　　剛才走的太急，來不及從玻璃窗中偷看實驗品的情形，也幸好自己沒看到，否則一定會影響心情。

　　不知道下一批敵人何時會抵達，他一邊警戒，一邊掃視兩旁的門牌。

　　牌上數字的遞減，使他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目標，然而蓋亞的成員卻在此時出現在這條走道的盡頭，正直直朝他跑來。

　　虞嵐峯嘖了聲，在前方的路口左轉，想藉此拖延久一點的時間，好讓自己能把先前中斷的暗碼打完。

　　哪知道一轉彎，他就後悔了。

　　自己闖進了一個死胡同──一個放著病床的死胡同，病床上還躺著人。

　　這還不是最令他震驚的。

　　待他腳步急煞在病床邊，連接外側的通道就被一道無形的牆壁封死，一看就知道是模擬類似「不視」那種異能的空氣壁。

　　不只他感到詫異，追他而來的蓋亞成員們也個個露出驚慌神色，顯然事態超出了他們的掌控。

　　就像過去許多科幻作品出現的電梯那樣，地板輕輕晃了晃，被透明牆隔開的空間開始緩緩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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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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