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三十三話、進攻前夕

　　「我們從不關心世上的任何利益。」

　　白色長廊的盡頭，擁有異色瞳的女子被一名墨綠長髮的男子押著向前進。

　　「人的一生必然經歷死亡，那是神聖且不可被抹滅的事實。」

　　男子充滿磁性的嗓音不斷在她的耳邊低喃著，明明是說給她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遙遠且不能被理解。

　　「死後世界的模樣，沒有人能夠完全斷定，然而不論天堂或冥界，皆為世界賦予亡者的安息之所。有人卻妄想剝奪死後的寧靜。」

　　電梯門在兩人面前打開，男子推了女子一把，令不安分的傢伙不得不踏入另一個狹小的空間。

　　「星瀨水綾，懼怕死亡之人，愚蠢的掙扎。」

　　放任他自顧自地說著，星瀨還在思考如何脫困，然而越往實驗所深處前進，離開的機會也愈發渺茫。

　　「還想逃嗎？」

　　星瀨終於回過神來，從電梯的鏡子中，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事實上，稱其為男子並不妥當，此人的臉龐比她學弟還要稚嫩，恐怕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眼神卻不見任何一絲明亮，有如一潭死水。

　　「像你這樣的小孩，為什麼會在蓋亞組織裡？」

　　「為了守護死者僅存的尊嚴，為了永遠保持自我。」少年的話語中不帶任何一絲情感，就像是機器人在背誦台詞似的，一字不漏，反倒凸顯了不符合年齡的死板。「時間已經不多了。葉林．埃維恩的生命即將在永遠的睡眠中走向終點，他欣然接受死亡，因此不接受死亡被任何事物玷汙。人類，必須完整地從世上離去。」

　　「莫名其妙。」感受到向下的震動停歇，星瀨瞪著面前出現的走廊。「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又何須追求死後的平靜？比起這個，製造恐怖攻擊才會不得好死的吧！」

　　「不能理解嗎？那只要明白，妳的犧牲是為了地球的福祉，這樣足矣。」

　　兩人交錯的腳步聲在空寂的地下實驗所中，如同在清澈泉水中的倒入一滴汙染。

　　「蓋亞，知曉宇宙奧秘的大地女神，葉林並非神祇，卻妄想超越神明。」

　　那是少年在這一小段距離中，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情緒波動，即使淡薄得幾乎轉瞬即逝。

　　在無數的門扉中，他選擇推開其中一扇。

　　「那麼，在遙遠的彼岸相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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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瀨被扔進一個全然空白且空蕩的空間。

　　槍口離開後腦勺的瞬間，她反射性地轉身，卻只見到整片白色的牆壁，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腳下便被某種東西纏住，像要把身體撕裂開的劇痛隨之傳來，令她控制不住地向前跪倒。

　　「呃！」

　　攥緊拳、咬緊牙關，強忍疼痛地撐起身子，雙手卻被地下伸出的纜繩捲起往下拉，星瀨再度狼狽倒地。

　　『輸入預備……編號376……』

　　廣播音的距離多麼的遙遠，令她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遠去。

　　絕對不能就此昏去，至少在自己準備的救援到來前不能。

　　接下來，就是比拚意志力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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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想改變計畫，調派一些人手去那間實驗所。」

　　等所有人都瀏覽過信件內容後，盧卡斯絲毫不拖泥帶水地下了結論。「我們一直苦於找不到蓋亞組織總部的線索，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況且，也不能放著星瀨小姐不管。」

　　「你瘋了嗎？『計畫』今晚就要開始了，哪有多的人手去救人！」阿胡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而且那是政府軍旗下的單位，就算與盜團有關，我們也不能與軍正面槓上！除非──」

　　「除非與軍槓上的是本來就與其敵對的勢力，例如青色盜團，對吧？」

　　莓洛可維持著一貫的笑臉，將女俠戛然而止的話語接了下去。

　　「原來如此。」曙光斜了柯洛芬一眼。「這就是波斯靛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你們能理解真是太好了，省下我解釋的時間。」青色盜團的三區分團長冷哼了一聲。

　　「不，你要解釋的可多了。」戴著威尼斯面具的青年──「小丑兄弟」的「哥哥」在沉默了許久後，一開口便語出驚人。「例如『六區的兩位』是指哪兩位？」

　　「咦，我說錯了嗎？」柯洛芬挑起眉，無辜的樣子十分刻意。「在場來自六區的，不管怎麼看都只有一位。」

　　這下子，所有目光都聚焦到虞嵐峯身上了。

　　「欸？山風哥有問題？」海冬也與眾人相同，望向擁有凶煞眼神的黑髮青年。「這麼說起來，早上砸樂器行的那個傢伙，好像就是針對你來的？」

　　「……是。」眾目睽睽下，虞嵐峯也不好繼續裝死。

　　「看那個人的穿著，是蓋亞組織的成員？」

　　「沒錯。」

　　即使他戴著墨鏡，瑞恩還是能察覺出兄長心虛地撇開視線。

　　「我記得那人說你破壞他們的據點耶？真的假的？」事到如今，海冬也不想讓他有任何一點保留，決心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前看在綠劫的面子上我沒問，但現在不一樣了。山風，你從六區遠道而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單槍匹馬砸恐怖組織據點這件事，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吧？」

　　「海冬，這就是你不懂了。」阿胡拉放下環抱著胸的雙手，改為單手扠腰。「六區俠整體實力不強、名聲不響亮，所以你會覺得單憑一己之力拆掉據點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六區最可怕的俠……如果是『死神』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

　　帶來絕望的死神──並不是透過商業操作才聞名國際，在檯面上的知名度也遠遜於綠劫與曙光，他被各方勢力忌憚的原因純粹是由於那個眨一眼就能放倒百人的異能，放眼全世界依舊恐怖如斯。

　　可惜瑞恩曉得這名死神指的是言述，倘若那位友人發現自己的名聲遠播三區，還被拿來當嫌疑選項，不知會作何感想？

　　「雖然我的確認識『死神』，但他不是我。」沒想到會被這樣質疑，虞嵐峯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疼。「至於為何來三區拆蓋亞據點，只是單純因為接了某件委託罷了，跟曙光與阿胡拉沒什麼區別……不，區別在於，我還請了幫手。」

　　他的視線瞥往空無一人的某個方向。「阿證，出來一下。」

　　伴隨著輕聲的命令，一道穿著斗篷與白色面具的男人身影立刻顯現。

　　那是瑞恩之前注意過的「隱身」，亦是兄長的救命恩人之一，從前在六區沒機會見識，如今總算能一賭真面目。

　　阿證的體型非常高大，身高接近兩米，在面具與斗篷的縫隙間還隱約可見橘色的髮絲。

　　「……來自六區的『兩位』。」

　　小丑的哥哥皺起眉頭，他的問題在隱身者現形後變得不再是問題。「我就不問波斯靛是怎麼和你們搭上線了，畢竟綠劫願意收留你們當助手，表示他信任你們。」

　　「即使你這麼說，心中恐怕還是有顧忌吧。」虞嵐峯無奈地一笑，墨鏡後的視線環視了眾人一圈。「但是沒關係，我出示波斯靛合作者的身分就意味著不再參與後續計畫。我們將與波斯靛一起潛入實驗所，救出星瀨水綾。」

　　海冬遲疑了半晌，試圖消化掉訊息量，也因此冒出更多問號。「但是山風哥不在的話，他空下來的缺位要怎麼處理？」

　　「那有什麼問題？」盧卡斯攤開支著下頷的右手，比向在場唯一一名不屬於俠的與會者。「填補的人選不就在這裡嗎？」

　　有鑑於昨晚被迫通過武力測驗，外加明白自己在晨會中是多麼突兀，對於現在被綠劫拱出來，瑞恩還是有點心理準備，不過……

　　「到底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計畫』是指什麼？」

　　會議就這麼散了。

　　最快離開六人房的非她的兄長莫屬，帶著重新隱形的同伴，一瞬間便失去蹤影，迴避意味濃厚，以行動拒絕了眾人的提問。

　　等待其他俠離開的時間裡，瑞恩看著桌面上飲盡的空杯，陷入沉思。

　　星瀨是聰明人，比自己熟悉政府軍的生態，又一直抱持著研究員追根究柢的精神，所以早早就看破了調職背後的目的，只不過難以憑自身反抗，所以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之前傳遞了求救的信號，促使綠劫接觸線索，也算是變相的強迫。

　　更別提就算綠劫不願插手調查，之前給過承諾的楊靖銨也會開始追蹤星瀨的行蹤，這等同於下了雙層保障。

　　在瑞恩的印象中，她的上司一直都是自信的代名詞，這份特質源於對自我的信任，使她多次在過去的任務中化解危機，就算今次是攸關性命一場豪賭，她亦不會相信自己會失敗。

　　這樣的人不可能會死在這裡。

　　雖然很想親自參與救援行動，但比起瑞恩自己，果然還是對實驗所有研究的六區盜團來處理會比較妥當吧。

　　另外，稍後還必須聯絡楊靖銨他們……嗯？

　　感覺自己好像被誰盯著，瑞恩抬起頭，還真的捕捉到一雙深藍的眼睛。

　　不知為何，波斯靛走前多留意了她一眼，僅僅是停留了一秒左右，便轉身離去。

　　又過了一下子，終於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瑞恩站起身，準備回去自己的房間，卻發現身側的白髮女子無神地盯著桌子，整個人幾乎定格了。「曙光？」

　　八區俠的頭猛地點了一下，彷彿從睜著眼打瞌睡的模式中清醒，連靠在肩上的長髮都因此滑下幾綹。

　　「沒睡飽？」瑞恩挑了挑眉。

　　「不，只是聯想到了一些事情。」重新將自己的長捲髮撥回背後，曙光眨了眨眼。「從星瀨的敘述信中，能夠確定他所處的實驗所不是單純的實驗所，而是『E』──受政府軍正當管理的同時，暗地從事違法研究的單位。韓先生與我沒有提早覺察，置星瀨於危險之中，實屬過失。」

　　原來剛剛那樣子是在反省？

　　「掉到『E』……算幸運嗎？罷了。」自言自語的曙光搖了搖頭，從位子上站起，往門口走去。

　　「瑞恩，我現在必須先告知你下午的計畫。」

　　自詡為世界樹的邪教組織接連發動了許多恐怖攻擊，早已太過張揚。

　　他們選在三區活動並不是偶然，而是因為三區有許多倖免於大災難的文化遺產，不阻止的話，被教徒信奉為「淨化」的屠殺行徑只會變本加厲。

　　三區的政府軍無力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光是應付接連的恐攻就以疲於奔命，難以斬草除根。因此三區的俠們早就暗地計畫好在某一天同時出擊，殲滅邪教，卻沒想到會碰上夜城區的轟炸，一下子惹毛了潛伏其中的各方勢力。

　　為避免大型武器出動讓事態變得更加複雜，造成又一次的嚴重內戰，俠的計畫只好緊急推前至今日下午，代價是準備不夠充分，人力、時間、物資都比預計中的吃緊。

　　「雖然說是計畫，但其實也只是硬闖而已，具體要怎麼走還是靠俠自己的判斷。」曙光說到最後一句時，長長的睫毛明顯顫了一下。

　　沒錯過她的表情細節，瑞恩訝異地問道：「妳好像不太滿意他們的安排？」

　　「對。」

　　曙光毫不隱瞞，幸好她是在瑞恩住的房間裡說這些，否則民宿老闆大概會第一個就衝上來理論。「讓俠自由發揮的委託很常見，見到人殺掉即可，可是那僅限於面對惡人時。這一次面對的敵人不論善邪，都應該要有更細膩的處理方式。」

　　「為什麼？」聽她的口吻非常堅定，令瑞恩忍不住追問。

　　來自八區的俠並沒有立即答覆，而是以食指抵著額際，看向窗外。

　　她的眼神變得悠遠莫測，彷彿正藉著玻璃倒映出的自己注視過去，敘述也隨之展開。「我曾經接過一件有關邪教的暗殺委託，具體做了什麼已記不太得，但偶爾回想起當年的經過，還是能聞見殘留在手上的血腥味，以及教徒們斷氣前的神情。」

　　斷送在自己刀下的那些信徒們，將死臨頭究竟是幸福還是絕望？

　　他們至死也不曉得自己活在一個騙子建構的假象中，以世人的角度來看，他們漠視那些血腥暴力的殘酷是罪證確鑿的事實，但事實上，又有多少是為了自己的慾望？

　　在一條一條教義的束縛下，自我早已被抹滅的那些教徒，真的可以被稱為純粹之惡嗎？

　　「……真意外。」先不提這種聽起來根本是屠殺的大事件從沒在報章新聞上見過，瑞恩比較在意的是曙光的雙手，懸在半空的樣子活像是上頭還沾著尚未洗淨血跡。「我一直以為妳是殺人沒有負擔的類型。」

　　「負擔？」從悠久記憶中被喚回的俠將舉著的兩手放下。

　　「或者該說成罪惡感？總之，沒錯。」瑞恩認真的點點頭，說出自己最直觀的感想──

　　「會去思考自己殺的正不正確，不就是因為心中存有疑慮嗎？」

　　曙光的雙眼驀地睜大，薄唇微啟，一時之間卻無法吐出任何回應。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終於在吁出一口長嘆後，白髮女性歛起對自己而言過於突兀的震驚，取而代之的則是嘴角的一抹淡薄弧度。

　　「原來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明明露出了難能可貴的笑容，瑞恩卻覺得此時的曙光比任何時候都來得難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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