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一百一十九話、南茜（中）

　　『警告、警告，實驗對象SP²IMT偏離活動區段、實驗對象SP²IMT偏離活動區段……』

　　從後方傳來的廣播聲震耳欲聾，虞嵐析不予理會，扶按牆壁的手隨著施力爆出青筋，支持她吃力地踏出一步又一步。

　　半小時前，那該死的研究員又給不曉得自己注射了什麼，聽力忽然變得敏銳異常。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她心想，也付諸行動了。趕在藥效消退前在活動區段裡繞了一圈又一圈，透過聲音的落差記下牆後所有空心處。

　　怎料，在她終於想方設法撬開牆壁一角，發現牆後真的有隱藏道路，並踏上逃跑之路的不久，身體便開始逐漸使不上力，如今自己幾乎感受不到右半邊身體，幸好這麼糟糕的症狀沒繼續向左半身擴張。

　　雖然就算倒下了也沒有關係。

　　虞嵐析在心中提醒自己，她絲毫不懷疑研究員們會把自己治好，為了應付他們難搞的上司。

　　現在唯一要考慮的，只有前進。

　　這塊隱藏區域似乎廢棄多年，與走到哪裡都是潔白壁面的走道，灰樸樸的牆下滿是時間積累的灰塵，格局乍看之下頗具規模，或許是什麼工廠？比起活動區段或實驗室，更像是有人生活過的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

　　還來不及多加觀察，便聽見有聲響往自己所在處靠近，虞嵐析煞停步伐，注意到腳邊的廢棄通風口，不假思索便鑽了進去。

　　沿著管線向上爬，透過格柵從天花板居高臨下，她看清了聲響的源頭──

　　是那個叫做南茜的研究員。

　　研究員筆直向著這方走來，最終在格柵底下站定，卻不似有留意自己的存在。

　　──她想做什麼？

　　虞嵐析不自覺屏息，全神貫注在研究員身上，以至於沒注意到格柵下刻意為之的擺設，直到左手意外碰到粗糙的觸感。

　　她摸到了一條粗麻繩所綁的繩結，而繩索一路向下垂，於末端綁上了不大不小的圈套。

　　再往下看去，只見地上堆滿各式各樣的箱子，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硬生生堆成了一座階梯。

　　研究員小心翼翼地踏上階梯，雙手握住圈套。

　　虞嵐析頓時明白她想做什麼，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研究員將頭穿進圈套，不出幾秒便失去意識，有如懸吊空中的晴天娃娃。

　　如果現在將繩子放掉，研究員還能夠獲救。

　　──為什麼要救她？

　　在動手救人以前，虞嵐析猶豫了。

　　如果現在放掉繩子，研究員掉下去的噪音會害自己被守衛發現，反觀這傢伙，明顯是自願結束掉己身的性命，她完全沒有必要為了自殺者駐足，甚至雞婆地出手挽救，搞不好那才是自殺者不願見到的。

　　不要隨意干涉他人的生死──虞嵐析如此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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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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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等她回過神時，手指已下意識解開繩結。

　　一聲巨響過後，晴天娃娃滑落地面，仍然動也不動。

　　巡邏機器在十秒內抵達現場，閃燈打在來不及逃的虞嵐析身上。

　　又是一次失敗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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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沒死成。

　　為避免被警備系統檢測，南茜這次大幅減少對科技的使用，只用了箱子和繩子，還特地選在廢棄區域執行，確保自己死透了才會被找到。

　　失敗的理由堪稱奇葩，據說是自己上吊的位置正好與某實驗對象的逃跑路線撞上，騷動引起巡邏機器的注意。

　　如此機緣巧合，一次也就算了，兩次？這難道是上天的旨意？

　　南茜倒也不是什麼宗教狂熱分子，但了結性命的計畫接連被同一個人阻攔，饒是自己也陷入深深的懷疑，開始往怪力亂神的方向想去。

　　或許世界上還有什麼需要她活著去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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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癒後，她獲得一串長長的代辦事項。

　　「在實驗所的研究員不得擅自了結自身性命。根據規定，需懲罰妳一星期份的無薪加班。」隨之而來的中年男子是她的頂頭上司，名字叫做宗德，和她一樣來自外界，卻在現任所長上任後迅速倒戈，此後不斷生殖。

　　宗德帶著她搭乘電梯，穿越長長的廊道與幾道安檢門，最終來到了禁閉區段。

　　即使是前任所長的時代，南茜也很討厭這個地方。由於A65占地甚廣，又孤立海中，自古以來便時常收容其他實驗所難以處置的活體實驗品，然而對不盛行那方面研究的A65而言，活體們無疑是燙手山芋，又迫於壓力無法拒收，只好將原先的禁閉室擴建成區段的規模，把活體通通塞進去，眼不見為淨。

　　外觀看上去只是一條與外邊無異的白色走道，實際上兩側都是隱藏式牢籠，一想到裡面關著什麼不成人形的可憐生物，南茜便忍不住作嘔。

　　「還不能接受青先生的作法嗎？」留意到她面色鐵青，宗德停下腳步。「那妳也不需要煩惱如何自我了結了。」

　　他點按手鐲，叫出一份公文。

　　快速閱覽了一遍內容，南茜瞪大了眼。「為因應真人守衛的不足之處，將從挑選部分研究員進行輔異能移植……？這是做得到的嗎？」

　　「可以，這是A91最新研發的技術，僅適用於原來就擁有異能的人，然而該移植手術的副作用極強，根據我的小道消息，被移植者勢必在一年內猝逝。」宗德的語氣平靜，彷彿這些事與自己無關。「顯而易見，現任所長正藉機清除前所長餘留的殘黨，補強守衛戰力不過是隨意胡謅的藉口。」

　　南茜將公文往下翻，在第一批移植名單裡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驚不喜，倒是被提起了一絲好奇心──自己確有異能不假，卻是虛有其表的無用廢物，在這個基礎上，還能增添什麼新異能？

　　「就算是等死，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不如說死了正好。」她終於將眼睛移開公文，抬頭望向宗德。「您又如何？與我一樣是由辜先生領入門，看著青先生帶來的各種暴行，您又是怎麼想的呢？」

　　「不怎麼想。」中年男子淡然自若地關閉視窗，連看她一眼都沒有，便繼續邁步向前。「無論這地方怎麼墮落，只要我與家人仍是既得利益者，我便樂見其成。」

　　兩人的目的地是禁閉區段最末端的牢籠。

　　在宗德的無聲注視下，南茜將手貼上外表普通的牆壁，下一秒，流彩自指尖觸碰點向外擴散，如陣陣漣漪，沖散牆壁的色澤，顯露其真正的透明樣貌。

　　隔著安全的透明壁，他們得以瞧見這座隱藏式牢籠收容的「囚犯」。

　　最先注意到的，是一堆堆像是破銅爛鐵、卻隱約看的見軟體組織的詭異活體們。

　　還沒發問，便聽見身旁傳來解釋：「那些是贈予A91的回禮，貨艇後天才會抵達，只好先借放在這。」

　　或許是加班懲處的導覽責任已盡，宗德朝她揮揮手，再次叮囑她照著清單仔細幹活，便踏著令人火大的大步遠去。

　　而南茜還在細細咀嚼他方才的話語。

　　借放……也就代表原來關押在這座牢籠的另有其人。

　　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個人──在沉眠廢鐵們團團圍繞的中央，蜷縮著深灰長髮的少女。

　　「虞嵐析？」

　　聽見南茜的驚呼，少女的頭微微動了下，一雙大眼瞇成鋒利如刃的眼神，從略長瀏海的縫隙中探出，又在認出來者後猛然一愣。

　　虞嵐析費勁地從地上爬起，正坐起身。也許是禁閉區段的伙食太不好，讓她看起來沒什麼力氣。

　　「妳又逃跑了嗎？」很難忽視那異常凌厲的眼刀子，南茜吞了吞口水，仍習慣性掛起安撫用的虛假笑意。「我休息的這幾天？」

　　「……不。」

　　喉嚨的乾涸，讓虞嵐析的嗓音變得比之前更低啞。「他們說我闖入禁地，不可輕易饒恕，就把我關進禁閉室。」

　　禁地？南茜思考了片刻，腦海裡浮現了幾個廢棄區段，正想進一步問問是哪個，卻被對方以新的問句打斷：

　　「那個地方以前有什麼用途？」

　　虞嵐析驀然抬頭，目光如炬。「研究員的反應比往常更激烈，那裡一定有什麼玄機。」

　　隔著透明牆與其四目相交的瞬間，南茜有些恍惚。

　　她突然意識到，即使從自由身跌落為實驗所的玩物、即使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面前的此人依然對訂下的目標堅定不移，那雙炯炯有神的淺黑眸子彷彿一盞明燈，或者一面鏡子，是如此的純粹，令這座罪惡墮落的白色堡壘盡現醜態。

　　「那個地方，是指哪個地方？」回歸正題，南茜問道。

　　虞嵐析狐疑地盯著她，又過半晌才意識到她真的不清楚內情，表情變了又變，躊躇了許久，終究是不甘不願地開口：

　　「妳上吊用的那根繩子，是我解開的。」

　　沉默。

　　注意到研究員一臉呆滯，虞嵐析彆扭地撇過頭。「就算妳不高興，我也不會道歉。」

　　「妳不用道歉。」

　　南茜回過神時，聽見自己這麼回應。「不過我想知道，妳為什麼一直逃走呢？」

　　「你們的警備系統千瘡百孔，不想逃都難。」

　　「雖然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我不是這個意思。」A65是在新所長上任後才引進人體實驗，實驗所的結構與管理系統都是在兩年內急就章而成，加上新舊黨爭從未停息、新所長鮮少露面，破漏百出自然無可奈何。南茜接著補充，遞出情報以示善意。「妳和其他人不一樣，妳可是擁有免死金牌呢！為什麼還要逃跑。」

　　又是一陣沉默。

　　「我是被抓進來的，我從來都不屬於這裡，我不是任你們擺布的玩偶。」

　　虞嵐析的嘴唇顫動著，又緊緊抿起，四周鐵塊倒映出她蒼白的影子。

　　「妳問我為什麼要逃？我倒想問妳，為什麼寧願死也不跑？」

　　南茜笑了。

　　「謝謝。」她咧開一抹大大的笑顏，真心實意。「我終於曉得自己該做的事了。」

　　數日來的迷惘撥雲見日，反倒是虞嵐析不太明白地看著自己，但是沒有關係，因為正如她所言，她還未徹底陷入這混沌的泥沼。

　　南茜決定將少女推上岸。

　　「偷偷告訴妳，嵐析。我們這種實驗所難免會發生一些突發狀況，為防止研究人員被困在特殊區域，每個房間都會設置一個小機關，啟動後會出現一個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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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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