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版】魔型娜 - 犇末篇-05

「專心，妳手又慢了。」滄桑如煙的大叔聲線從一隻僅有前臂長度、毛色濃黑如墨的小博美口中傳來，那聲音與牠嬌小身軀形成強烈對比──牠叫米米。

那日之後，在來自本家【稻生】的強力要求與周密安排下，他們一家三口遷居至一處坐落於福地（註一）之上的靜謐宅邸；這是本家出資建造的平面建築，有低調美感的圍牆、中式拱門與四合庭院，還有後院，最角落則有個全以日式風格建造的小屋，四面無窗似倉儲，但門口木牌掛著【牛之屋】三字，似乎別有用途。

裡頭沒有任何家具與裝飾，僅有一整片的木製地板與漆成白色的水泥牆，而羅巧雯跪坐在中央，外貌已接近十歲女孩的模樣，她靜靜跪坐在地板中央，雙手執著圓形刺繡盤，繡線在指尖悠悠游走。

「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嗎？」羅巧雯哀聲抱怨，看著手中那亮麗的馬賽克繡花。

「只有周末上午兩小時，這已經很輕鬆了，而且才過半小時而已。」米米端正坐在她前方，氣息平靜。

米米是在搬進這屋子後，本家送來的，據說牠存在了至少有幾個世紀，據說是【緣巫女】的守護者；自從牠來到這家裡後，本家就再無干涉，相對的關於【緣巫女】的事全由牠來監督。

「做這種事到底有什麼意義。」羅巧雯往旁邊張手伸展筋骨「而且一定要在這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裡做嗎？」

「都說了這是修行，透過對【緣】的感知決定如何去刺繡出心中的圖案，而且……」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能去改變【緣】，那我就什麼都不去做就好了，我修練這些又能做什麼呢？」說著，羅巧雯稍微伸手輕撥懸在半空中那僅有她看得見的縹緲絲線，如吉他弦般顫動，似乎讓屋內的氣流繞起了徐徐微風。

「羅巧雯！」

「唉唷！我又沒有弄斷它。」

「……還是少做這種事吧。」米米露出不悅的神情，閉上眼睛扭動身體整頓自己的坐姿，小腳掌按呀按的看不出任何威嚴「回到剛剛的話題，就我所知，【緣】跟命運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有改變【緣】的力量，只是需要的努力程度不同。」

「嗯……」

「而能洞悉【緣】並直接干涉的，就是【緣巫女】，因此這能力非常的重要。」

「不明白啊。」羅巧雯往後一倒，雙腳仍呈跪姿，身軀以極為柔軟的姿勢仰望天花板，能略微從上衣的服貼窺見小腹與少許發育的曲線，雙馬尾往後攤在地板上猶如雙角。

「……都說了【緣】是會被改變的，妳的工作就是避免【緣】產生過度的偏差，導正它，讓它不致於斷裂。」

「我只有一雙眼、一雙手，怎麼可能照顧得了這麼多線？你根本看不見，才說得這麼輕巧……在我眼裡，光是一個班級的【緣之線】就多到像是走進蜘蛛精的巢裡了。」

「抱歉。」

「咦？你居然會道歉？」

「……我也只是現學現賣，這是我僅能做到的事。」

米米語氣罕見地染上一抹低落，像是在回想某段古老又遙遠的記憶，聲音微微顫動，彷彿也被某條看不見的緣線牽動著。

「妳說的也沒錯，身為人能做的有限，所以才要修練，盡可能擴大蹴手可及的範圍，並且妳得篩選要觀察的【緣】，因為妳這一代【緣巫女】有著更大的目標。」

「什麼？」

「妳聽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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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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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米話說一半就被敲門聲打斷了。

「請進！」羅巧雯歡聲高喊，似乎早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巧雯──」母親梓乃怯生生地開了厚重的木門，僅露出半張臉「我今天會到隔壁縣市出差，應該會很晚回來，妳有想要我幫忙買什麼嗎？」

「一時之間想不到耶……糖葫蘆？」羅巧雯仰起下巴，瀏海因重力滑落，露出光滑的額頭「媽媽妳最近很常出差耶。」

「痾嗯……是呀。」

儘管只是很細微的變化，米米聽出了她語調中的心虛，耳朵抖了一下。

「是不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呢？」羅巧雯翻身手肘撐地，往門口湊近。

「啊，不、不用了，我出門囉！」彷彿在躲避什麼，母親連忙從門口退開，把門關上。

見狀，羅巧雯頓時洩了氣，癱倒在地「總覺得媽媽好像在躲我。」

「……很正常。」米米淡淡地說著「這是身為【緣巫女】的原罪。」

「為什麼？我有做錯什麼嗎？難道媽媽不愛我了嗎？」

「不是的……她一定還是很愛妳，只是……」

「只是什麼？」

「這輪不到我來說，要當事人自己想說才有意義。」米米站起身甩甩毛，走向羅巧雯，往她的懷裡鑽「給妳擼五分鐘，心情好了就繼續修行。」

「米米♥」

「太、太緊了！痾痾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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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小碎步地橫越了前院，拿著手機確認著行程。

「又要出差嗎？」父親倚在門邊手裡端著咖啡，眼神帶著猜疑。

「嗯啊。」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在大門前停下腳步。

「……如果是跟上次一樣，又有知情人士纏著找巧雯占卜……」

「不是，真的只是出差。」梓乃盡可能的讓舉止表現正常。

「……梓乃。」

「嗯？」

悟恆穿著拖鞋踏上前院，走沒幾步就停在她身旁伸手可及的距離「雖然我確實不喜歡這種很玄的東西，但我尊重妳們，而且妳本家確實也很慷慨，所以我沒有任何怨言，但是……」

「我知道，我已經在努力從這件事抽離了！」

「我不是……」

「我知道我之前做得有些過火，雖然巧雯沒什麼怨言，但帶著她到處拜廟確實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已經不會再這樣做了。」

「我說……」

「總之，這次真的跟【緣巫女】的事沒關係，我──」愈說愈激動，卻在話語的高點被硬生生打斷，悟恆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

「聽我說完，我想說的是，雖然我不信這些，也不支持她往這方向走，但我並不是撒手不管的父親，而且我知道妳帶她到處去拜廟真正的理由。」

「悟恆……」

「總之回來後我們談談吧。」他拍了拍梓乃的肩膀，轉身回屋內。

梓乃看著他進屋，手有些顫抖地拍了拍胸口，踏上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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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被佇立在院內一窗旁的羅巧雯看在眼裡，雖然聽不清所有內容，但她可以感受到氣氛有些微妙，而這樣的情況自那天開始愈來愈頻繁，近期幾天羅巧雯也持續的從父母身上感受到壓抑的情緒。

「回去吧，妳也上完廁所了。」米米被抱在懷裡，用尾巴唰唰地掃著她的上衣，催促她趕緊回去修行。

「媽媽的線……好亂，像打結的毛線球一樣，怎麼看都理不清。」

「什麼？」

「而且媽媽的線……跟爸爸的線完全沒有交集。」羅巧雯蹲了下來，情緒盪到谷底「米米……不知道為什麼我好難過。」

被擠壓在懷中的米米掙扎著，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又難過？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妳每天都會過得不開心的。」

「我覺得這次不一樣。」說著，眼淚墜下，點點水漬砸在地。

米米深深地呼了口氣「怎樣不一樣？」

「我能從那些線感受到一些畫面……跟情緒，我覺得……這次很可能會發生不好的事。」羅巧雯嗚咽的說著「最近他們一直在吵架，媽媽跟爸爸會離婚嗎？」

話說到這份上，米米也無法置若罔聞，更不能隨口應付「我不是很會安慰人，也不會說謊，但就我一個旁人的觀點來看，可能性很高。」

「為什麼？」

「……類似的事情，其實都在每一代【緣巫女】都會發生，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很玄的事，都是源自於內心的不安。」

「我聽不懂。」羅巧雯用手背擦著淚水。

「……長大了妳就會明白，能力往往伴隨著負擔與壓力，妳父母只不過是無法承受而以，這不是誰的錯。」牠輕舔羅巧雯臉頰上的淚水，試圖取代言語拭去女孩的悲傷。

「如果我……」羅巧雯抬手，雙掌朝前張開，手指勾勒著什麼。

「不可以！」米米用頭頂她，令半蹲著的羅巧雯重心不穩一屁股跌在地板上「不是都說了不可以濫用力量嗎？」

「我、我只是想像一下啊！又沒有真的動手！」

「我又看不出來！」米米呲牙裂嘴，氣到毛都炸了開來「只有妳看得見，只有妳摸得到，妳要知道這代表什麼！」

「你為什麼這麼兇我！」羅巧雯的聲音破碎地崩潰，眼淚隨著怒意一併決堤，她猛地起身、甩開米米的身影，奪門而出，彷彿只想逃離這所有的束縛與規則。

「羅巧雯！」米米慌了，短腿的牠根本追不上──才怪。

本來要解放能力去追，但米米心底深處知道，或許該讓她獨處一下，就算現在追到了，並不會改善任何事，於是最後放下腳步沒有繼續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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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出來了！』

羅巧雯奔出家門，不時回頭望，並沒有看見米米追來的跡象。

『我跑出來了！沒帶米米出門！』

情緒像潮水般從憤怒翻湧到興奮，長年壓抑的情緒此刻如決堤般釋放──這是一種從牢籠中掙脫的快感，彷彿終於可以選擇自己的方向，不必再聽命於誰。

米米多年的管教早已令她喘不過氣。

『接下來……我必須追上媽媽。』羅巧雯望著杳無人煙的墓仔坡，那早已走慣的小徑，一雙雙半透明的手在眾多墳頭揮舞，她豪不在意的大步通過，還像明星走紅毯一樣跟經過的手臂們紛紛擊掌。

「你們還沒放下執念嗎？早點成佛吧。」揮手跟大家道別，羅巧雯小碎步地穿過樹林，經過只有自己知道的捷徑到了馬路旁，眼看公車站就在對面不遠處。

公車站裡，母親正在包包裡掏著什麼。

「媽──……」叫喚到一半，公車隨即遮蔽了視線，聲音自然也被刺耳的煞車聲給蓋過。

沒來得及趕上，但羅巧雯並不氣餒，她深呼吸一口氣，專心感受圍繞在自身四周的無數緣線，細至蠶絲粗至麻繩，無數的線幾乎將她包圍，並非憑空出現，只是只要不專心看，就能暫時視而不見。

她其實並不是第一次這麼做，偶爾她能找到她在意的【緣】並觸動它，就跟在【牛之屋】裡揚起徐徐微風做的事一樣；只是目標愈複雜，愈難精準的找到正確的【緣】。

不過這次不太順利，羅巧雯並不太確定該界定什麼樣的目標『讓父母和好。』這種大方向一時之間難以找到，而『追上母親。』這似乎簡單許多，但相關的緣線實在是太多了。

「這麼多線……到底該跟哪一條？」她焦躁地站在原地，目光隨著那些如觸手般震顫的絲線游移，每一條都拉扯著她的感官，卻沒有一條明確的指引。

此時，她回想起米米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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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得篩選要觀察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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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嘗試過，但平時【緣之線】本來就是忽隱忽現的，羅巧雯相信自己能做到，伴隨著冥想，她將與目標無關的線紛紛排除，輕揮雙手將它們淡出視野，持續篩選下來，僅剩一條如蠶絲的線在眼前共振著。

「我做到了！」她低語著，眼中泛著光，像是穿越迷霧後終於見到那道唯一的曙光，指尖前，那條緣線細得幾乎看不見，卻穩定而堅定地牽引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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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原是道教中用來指神仙真人所居住的地方，現多暗指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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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到了！

我做到這周沒有斷更！

不過還得再努力個一兩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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