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貴婦是最先被迎入會客廳內的賓客,她們是利茲公爵喬治與公爵夫人夏洛特的長輩。
梅森先生穿著嚴謹的燕尾服,宏亮的聲音在房間響起,「利茲公爵太夫人凱薩琳(1)、最尊貴的湯申侯爵太夫人安妮(2)帶到。」
陸韶記得夏洛特夫人給予她的便條。利茲公爵太夫人凱薩琳是第五代利茲公爵的續絃,第六代利茲公爵喬治的繼母。據說威爾斯親王挺信任這位公爵遺孀,有意任命她為威爾斯的夏洛特郡主的家庭女教師;湯申侯爵太夫人安妮是第一代湯申侯爵的續絃,是夏洛特夫人的母親。她與繼子第二代湯申侯爵稱不上親近,她是威爾斯親王妃布倫瑞克的卡洛琳的長袍女主人。
這兩位貴婦與宮廷,尤其是威爾斯親王夫婦的宮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房間其他人站起身來看向進來的貴婦們,陸韶最後才緩緩起身。或許是因為她們都是當代利茲公爵夫人的親長,陪伴她們的正是利茲公爵夫人夏洛特。
兩位貴婦中,湯申侯爵太夫人安妮看起來年紀更大些,毫無疑問是祖母的年紀,她穿著墨綠色的長裙,頭戴羽毛,舉手投足有種宮廷般甜美的優雅,母女倆行走於一起,人們輕易便能想像這就是夏洛特夫人未來老去的模樣。利茲公爵太夫人凱薩琳看著更為嚴肅,沒有安妮夫人那種輕而易舉的甜美優雅,卻毫無疑問是位美人。這位有著遲暮韶華的美人一席銀灰色天鵝絨長裙,不尋常的顏色選擇,頭戴羽毛,看起來略微年輕貌美,然而也是中年婦人了,彷彿比安妮夫人更為自信。
她們的遺孀身份似乎體現在服裝的顏色上,與一旁穿著猩紅色長裙的夏洛特夫人形成鮮明對比。
夏洛特夫人甜美地笑著,「公爵夫人、夫人,請容我為兩位介紹,徐朝皇帝陛下孫女,香山郡主陸韶殿下。」
兩位宮廷貴婦當即深深地屈膝行禮。
「能見到您這樣高貴的女士,是英格蘭的榮幸。」凱薩琳夫人溫和地開口開口。
「公爵夫人。」不同於與夏洛特夫人說話的隨意,與凱薩琳這樣上一代的貴婦談話需要留意雙方的體面與禮儀。陸韶溫柔地頷首,緩緩落座,「我相信英國人的好客舉世聞名。」
「您的高貴和您的美貌相得益彰。」安妮夫人開口時,她正順著夏洛特夫人的指引就坐,她看著陸韶髮髻正前方的珍珠珠花「我從未見過如您這樣精巧的髮飾。」
「這是我的祖母在她二十五歲時從我的祖父那裡收到的禮物。」陸韶坐下來時微微側身,看向安妮夫人,「皇后收到的禮物總有點特別之處。」
在兩位貴婦就座之時,菲茲威廉.達西陪伴著客人走入了會客廳。早已守在門邊的管家梅森先生先鞠躬向貴賓致意,接著行走至眾人身前:「十分尊貴的菲茲威廉伯爵威廉、菲茲威廉伯爵夫人龐森比(3)帶到。」
菲茲威廉伯爵是一位精明的老人,鷹勾鼻旁有雙彷彿在審視他人的雙眼,相形之下,伯爵夫人和藹可親,或許是因為上了年紀,兩人動作有些遲緩。陸韶心想,看起來菲茲威廉.達西較像他父親,更像是一個達西,而非菲茲威廉。至於菲茲威廉伯爵,他是輝格黨的強烈支持者。
菲茲威廉.達西身為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外孫,由他簡單開口,「勳爵、夫人,請容我介紹徐朝郡主陸韶殿下。」在伯爵和伯爵夫人行禮致意時,除了喬治安娜.達西外,無人起身僅點頭還禮。宮廷貴婦們臉上帶著和煦笑容,計算著禮儀。
「見到妳真好,喬治安娜。」龐森比夫人先開口,愉快地看向自己的外孫女。
「奶奶。」喬治安娜.達西羞怯地回答,「我也是。」
「很高興您能讓喬治安娜陪伴您,殿下。我相信喬治安娜能在您身旁獲益良多,我已經不記得英國上次接待這樣讓各國念茲在茲的貴婦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喬治二世的王后安斯巴赫的卡洛琳(4)。」威廉伯爵客氣地說,然而他的話語暗藏測試。
「我想我應該是未來人們至少一年內茶餘飯後的話題,人們總是對稀奇的事情興致盎然。」陸韶客氣地沒有回應威廉伯爵口中的陷阱。
這樣就夠了。有凱薩琳夫人、夏洛特夫人、安妮夫人、海蓮娜夫人眾位貴婦在場,菲茲威廉伯爵不能擅自開口討論任何不適合貴婦人的話題(5)。
下一位賓客尚未出現在人前便先傳遞了她的不凡,馬爾伯羅公爵夫人的鞋跟有力而急促地敲擊走廊地板,在大理石磚地面上清脆地回響。人們不自覺地停下話題,看向門口即將到來的賓客。
「馬爾伯羅公爵夫人卡洛琳閣下帶到。」隨著管家梅森先生的宣布,這次房間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陸韶仔細地審視著眼前腳步急促的馬爾伯羅公爵夫人,公爵夫人一身勃艮地酒紅色天鵝絨服裝晚於當前的風尚,更像是上個時代凡爾賽宮的奢華壯麗,如此裝扮卻與她本人相得益彰,看起來氣勢高貴,威嚴端莊。卡洛琳夫人看起來已有了春秋,估計約在六十歲上下,卻依然活力十足。她梳著繁複的高髮髻,佩戴著假髮,鎖骨上的紅寶石隨著她的動作而閃爍。
「公爵夫人,我的未婚妻,徐朝的香山郡主陸韶殿下,未來的賀德勒斯夫人。」羅伯特親自為卡洛琳夫人介紹。
卡洛琳夫人淺淺地屈膝,「我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好奇我何時能見到殿下,這可是這一個月英國人最迫切的渴望,殿下。」
「您現在已經見到我了,公爵夫人,我讓您失望了嗎?」陸韶語氣輕快地回答。
「要我說,殿下,羅伯特是個幸運的小伙子。」卡洛琳夫人拿出扇子,掩住嘴角,眼睛微彎,「他獲得了赫拉的垂青,這會讓宙斯嫉妒得發狂。」
羅伯特伸手握拳,放在嘴前,輕輕咳嗽了一聲。
「剛剛一路走來賀德勒斯勳爵(6)告訴我,待會傑拉德跟裁縫會過來,跟我們討論賀德勒斯勳爵規劃送給殿下的新婚禮物,我預期傑拉德跟裁縫要為眾人帶來一點靈感。」卡洛琳夫人拍了一下海蓮娜夫人的手臂,左右張望,「珠寶商和裁縫到了沒有?我從來不嫌棄這種事情煩悶。你們請了哪位裁縫?」她轉過頭,向凱薩琳夫人、夏洛特夫人兩位同等的公爵夫人頷首致意,除了羅伯特與海蓮娜夫人做為主人得到她的招呼外,餘者她只是微笑地輕輕頷首。
海蓮娜夫人笑著答話,「是布朗先生,他的母親來自巴黎。殿下和我讓人準備了茶點,待會邀請各位享用。」
卡洛琳夫人欣然頷首,「再好不過了,夫人。」
凱薩琳夫人看了陸韶一眼,接過卡洛琳夫人的話題,「什麼樣的珠寶跟新婚禮物?賀德勒斯勳爵,我想我們需要更多訊息。」
羅伯特看向在場的三位公爵夫人及眾位貴族貴婦,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我想準備好新婚禮物是一個丈夫該做的事情。」這句話獲得了在場眾人的暗暗點頭,「我也明白,這可能無法與帝國貢獻的珠寶相比,至少我盡力了。」
陸韶微笑地展開扇子,「你的心意比任何禮物更要緊。」
安妮夫人拍了一下她女兒夏洛特夫人的手,「我聽夏洛特和其他宮廷貴婦說了,殿下晉見國王陛下跟王后陛下時,殿下的高貴威嚴令人心服。無論是國王陛下、瑪麗公主殿下,或是其他宮廷女眷都盛讚您的美貌與端莊,您的皇冠與帝國禮服更與您相得益彰。我們深知皇室珠寶的珍貴,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目睹您當日的冠冕?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陸韶點點頭,「我想沒有什麼不可以。陳夫人,能幫我一個忙嗎?」
「是,貴主。」陳娘起身行禮告退。
「我可以知道剛才離開的女士是誰嗎?」馬爾伯羅公爵卡洛琳夫人坐的位置離陸韶非常近,她轉頭看向陸韶,「殿下,我想我生平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士。」
「陳夫人先後服務過我的祖母、我的父親、我的母親,現在她選擇繼續服務我。無論是我的祖父和我,素來由衷感激她對我們家族長期的忠誠和服務。」陸韶客氣地說,「如同我的護衛首領一樣,姚謙爵士是伯爵之子。我的祖父從不懷疑他們家族的忠誠。他如今奉我的祖父之命,和其他護衛致力於我的人身安全。這是我的祖父關愛我的方式。」
姚謙站起身來,向在場各位貴賓致意。
龐森比夫人笑著說,「這是祖父對孫女崇高而無微不至的愛,殿下。」她轉頭看向陸韶另外一邊的喬治安娜,「喬治安娜,多學點。像陳夫人這樣資深的宮廷貴婦,有很多值得妳學習的地方。」
「是,奶奶。」喬治安娜.達西快速地說。
卡洛琳夫人看向喬治安娜.達西,「喔,這位甜美的女孩是?」她又看向坐在末尾的達西先生,拿起她的摺扇指了指,「還有這位紳士,我一定是老了,才不曉得倫敦有了如此多傑出的年輕人。」她故意將摺扇收回來抵在自己下顎,誇張嘆息。
陸韶對於這位公爵夫人誇張的表現不由莞爾。
羅伯特注意到他的妻子陸韶在整間會客廳中大約僅有她由衷覺得卡洛琳夫人幽默,羅伯特面帶微笑站起身來,「公爵夫人,這兩位是我的堂親,菲茲威廉.達西先生與喬治安娜.達西。他們也是菲茲威廉伯爵與伯爵夫人的外孫。」
卡洛琳夫人愉悅地頷首,對於約克郡巨頭的達西與菲茲威廉婚姻不感到意外,「教養良好,毫無疑問。」她如此宣布。
「菲茲威廉勳爵,作為在場唯一已婚的男士,你有沒有什麼想要教導賀德勒斯勳爵?」卡洛琳夫人先是看向菲茲威廉伯爵,又看向坐在末尾椅子的菲茲威廉.達西,「達西家的小子,想必你仍未婚,趁著你堂弟結婚,多學一點,這有利你日後如何維持良好家庭內的和諧。」
「我想唯一需要做的是真誠的尊重與愛,公爵夫人,賀德勒斯勳爵已經在這方面表現傑出,我沒有什麼可以教導他的地方。」菲茲威廉伯爵客氣地回答,「我相信賀德勒斯勳爵持家能讓菲茲威廉從中學習良多。」
「謹遵教誨,公爵夫人和伯爵閣下。」菲茲威廉.達西站起身來為為鞠躬,簡短回答。
在陳娘領著護衛將陸韶的冠冕和翟袍被送過來時,羅伯特尷尬地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板,最後自暴自棄地開口,「我盡力了。」
陸韶無聲地走了過來,挽住他的手臂,微微側頭靠在他的身上,這讓羅伯特緩緩地鬆了一口氣,他嘴角放鬆,同樣微微向陸韶靠過去。
卡洛琳夫人走近翟冠,戴上她的眼鏡仔細查看,隨後轉過頭來,幾乎是悲憫地看向羅伯特,「是的,你盡力了,賀德勒斯勳爵。」她回過頭仔細凝視翟冠,翟冠上九隻金絲編成的翟鳥在琺瑯、青金石、珍珠編織的花朵間光芒而耀眼,各色拇指大小的寶石被鑲嵌在黃金花蕊中,黃金是冠冕的基底,足足近十吋珍珠流蘇編織成繁複的花紋,自冠冕兩側垂落。隔著陸韶的護衛,她沒有上手觸摸,只是戴著眼鏡近看。
此時此刻,即使驕傲如馬爾伯羅公爵夫人,也毫不懷疑護衛的必要性。這樣一件冠冕,是皇帝孫女生來就注定擁有的物品,粗粗一看,足足數千顆珍珠、數十顆寶石、至少兩磅重的黃金。
卡洛琳夫人無法確定,英國哪個男人能送給妻子這樣一座冠冕。「這不是你的錯,勳爵,這是你受到鍾愛的證明。這是英國男人最深沉的渴望,也是最深沉的夢魘。」她深深地看了依偎的羅伯特和陸韶。
「這很簡單,公爵夫人。我選擇了他,他也選擇了我。」陸韶微笑地說。
「我很慶幸我已經結婚了。」菲茲威廉伯爵挽著他的妻子,溫和地說,「我的兒女也通通結婚了。」
「我兒子和女兒還沒有結婚。」凱薩琳夫人語氣聲線微微緊張,她仔細打量著這一頂翟冠。不知道是在讚嘆,還是在緊張。
「這本身就是一件奇蹟。賀德勒斯勳爵必須全力以赴。」安妮夫人輕輕挽著夏洛特夫人的手,輕聲讚嘆。
「我也這麼覺得,母親。這只是開始。」夏洛特夫人聲音溫柔、低沉而堅定。
菲茲威廉和喬治安娜睜大眼睛看像這兩件皇室物品,這是來自一個他們未曾見識過的文明的精粹。
海蓮娜夫人站在稍遠的後方,自豪地看著自己高大俊美的長子。
翟冠體現了皇室威嚴的壯麗,翟袍從不同層面體現了皇室的威嚴壯麗。禮服被攤開來,由黃花梨木展翅神鳥一樣的衣架展示。禮服的基底是一種深沉的藍色,禮服上九色絲線修著活靈活現的翟鳥,黃金絲線勾勒出青鸞鳥的輪廓,更細緻的白銀絲線與其他藍色的絲線是天空中的雲朵。神鳥在雲朵中活靈活現,高高在上地俯瞰世間。當風從窗外吹來,帶動衣服被風吹動時,人們注意到衣服在風中和光線中微微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沒有人觸碰這樣一件禮服。
「我現在開始期待珠寶商和裁縫能帶來什麼樣的設計圖了。」卡洛琳夫人斷然宣布,「如果他們膽敢提議用一頂銀項圈、一席素色的白緞面裙子作為新郎的禮物,事情會非常有趣。我要吩咐我的侍女準備好嗅鹽(7)。」
「難怪夏洛特夫人邀請我們過來,英國這兩年最大的社交盛事,從現在就開始了。」凱薩琳夫人同樣積極附和,「我衷心期待傑拉德跟布朗先生的表現。我知道我們英國人沒有法國人擅長女裝,這次是例外,我相信他們足以完成這次挑戰。」
身分最高的兩位公爵夫人這麼說,只有身為晚輩的公爵夫人夏洛特接話,「相信我們可以一起解決賀德勒斯勳爵的煩惱。您說是吧?殿下。」
陸韶拉著羅伯特的手,撫摸著黃金絲線勾勒成的青鸞,「對我來說,這是不同的。這是父親、母親、祖父、弟弟、妹妹和眾多家人的愛,羅伯特,他會提供他珍貴的心意。」
卡洛琳夫人放下眼鏡,拿出摺扇輕輕遮住面孔。「我誠摯希望我們的珠寶商,不會讓勳爵的愛在一個帝國面前黯然失色。」
來賓們回到座位後,享用著賀德勒斯公館和徐朝侍女送過來的茶點。他們一邊稱讚茶點,享受主人家的好客,一邊期待著珠寶商與裁縫的到來。
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4RsOek2aI
(1)公爵與公爵夫人的頭銜為His/Her Grace,Duke/Duchess of Place。
(2)侯爵與侯爵夫人的頭銜為The Most Honourable Marquis/Marchioness of Somewhere/Surname。
(3)伯爵與伯爵夫人的頭銜為The Right Honourable Earl/Countess of Somewhere/Surname。
(4)安斯巴赫的卡洛琳(Caroline of Brandenburg-Ansbach,1683—1737),英國王后與漢諾威選帝侯夫人。她深受丈夫喬治二世信愛,曾多次在丈夫離開英國時攝政,她對於漢諾威王朝統治英國的穩定貢獻良多。
(5)攝政時期,男性與女性的社會性別限制,在單一性別場合眾人可能百無禁忌,然而在混合性別場合,高地位貴婦主導了話題,政治很明顯非常不適合。
(6)英語口頭中不會直接稱呼一位貴族的完整頭銜,侯爵以下直稱為Lord + 原本封號,侯爵夫人以下直稱為Lady + 原本封號。
(7)嗅鹽,也稱氨吸入劑,是用作暈厥後恢復意識的化合物,主要成分為碳酸氨。FOR P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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