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提,時巍嶼才發現已經到了他該睡覺的時間。
時南奚快速清洗完,換好睡衣,鑽入暖融融的被窩。時巍嶼接過iPad,順手幫時南奚掖了掖被角:“今天想聽什麼?”
他個頭很高,坐在時南奚的床邊,兩條長腿只得收著,看著怪委屈他的。時南奚往那邊靠了靠,臉蛋枕在哥哥的膝蓋上。
“放心,今天晚上我住在家裏,不出去。”
時巍嶼知道他擔心什麼,垂眸,手憐愛地揉著時南奚一頭柔軟的捲髮。
“你有那麼多個家,我哪知道你住的哪個家!”時南奚不睜眼,噘著嘴嘟囔。時巍嶼失笑。
孩子氣!
他確實很少回這處別墅來。這著實怨不得他,嬴聯總公司在滬明市CBD,好大一個廠子要他盯著。三年前他斯坦福金融碩士畢業,時文玢就直接將整個公司交給他管理,自己則坐鎮美國分公司去了。時文玢女士自己是瀟灑,只是苦了時巍嶼。當時嬴聯科技數十號股東加上高管,百來張嘴反對,都是身價不菲的商界大佬,沒有誰願意在個初出茅廬的小屁孩手底下過活。公司內部明爭暗鬥,外部勁敵又虎視眈眈,時巍嶼恨不能一天24小時都住在公司。
他在嬴聯科技隔壁的高級社區隨便購置了個平層,平時就歇在那裏。時南奚住在稍遠一些的普東街區的別墅,也著實只有閒暇的時候才會回來看看。
即便是回來,陪著時南奚玩一陣子,他常常又因著臨時的急事兒出去。小時候時南奚睡到半夜醒來迷迷糊糊地抱著被子到處找哥哥找不到,傷心失落地坐在樓梯角,最後被郎昕州哄回去了。
因此他養成了個習慣,時巍嶼回來,他要麼枕著他的腿,要麼抓著他一角衣服心裏才能安定。時巍嶼覺得他可愛,也就由著他,直到徹底睡熟了,才悄悄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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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開iPad,登時一副古早漫畫風的封皮填滿整個螢幕,兩道人影在櫻花樹下緊緊相擁。
“《暴君小甜心,給病嬌老公揣龍子》,你最近換了一本看?”時巍嶼記得,上一次讀的還是一本校園小說,今天這封面很明顯帶著濃濃的年代感,一看就是十幾年前中學生之間流行的耽美文學。
聽他清冷微沉的聲線讀出這麼狗血的書名,時南奚已經開始笑了。
——這是時南奚最喜歡的哄睡方式之一,聽哥哥給讀一些他最近正上頭的小說。
時巍嶼臉皮紅也不紅,溫聲道:“好了,乖乖閉上眼睛,我讀給你聽。”
這些書換湯不換藥,隨便展開一頁,都是些什麼波瀾壯闊的拉扯,拙劣誇張的情緒爆點,庸俗無腦的故事線,偏偏時南奚愛看得不得了。時巍嶼讀得泰然自若,即便尷尬到令人腳趾摳地的橋段,他也平心靜氣地復述出來,他說話就好像溫潤的泉水輕擊石面,沒來由地讓人覺得純淨高潔。
時南奚聽著,悄悄偏過臉,藏起一絲絲羞澀的偷笑。
這種臺詞你是怎麼讀得出口啊,哥啊!太羞恥了吧……
時巍嶼緩聲念著“寶貝”,過會兒又輕讀“親愛的”,甚至還有什麼“小心肝兒”……每個寵溺到極致的呢喃往耳朵裏鑽,就好像句句沖著他說的一樣。
忽然,時巍嶼停了一停。
時南奚正舒服著,忽被人摁了下暫停鍵。他沒來由地覺出一絲不妙,皺眉,眯縫著睜開一線,跟著往房間門外看。
只見郎昕州悄悄開了條縫,手裏拿著折疊式液晶屏手機,把螢幕對著時巍嶼,指了指,又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時巍嶼會意,也悄悄舉起手,朝他比了個“噤聲”,表示自己馬上來處理,低下頭,將那段剩下的兩句給讀完。
他輕輕合了iPad,感到有些抱歉,說:“奚奚,對不起啊,我……”
垂眼看去,他一愣,不知何時,時南奚已經睡熟了。
卷翹濃密的睫毛花蕊似的蓋著藍色的瞳,眼窩很深,襯得鼻子越發英挺。一張嘴薄而潤,精巧的下巴有一道淺淺的溝。
這真是一張被女媧偏愛的臉呢。時巍嶼看著,心頭化成一片,忍不住微笑,曲起手指輕輕撫了撫弟弟細嫩的臉頰,小心翼翼托著頭,讓他枕回乳膠枕上,這才擰滅了臺燈,輕手輕腳走出來。
“出什麼事了?”時巍嶼問。
“是您的秘書方姐來電,說北美供應商突然變卦,不願意簽署仿生人內銷合約,要求增加條款。”
時巍嶼皺眉:“這個合作我們都已經磋商了半年,合同範本今天好不容易敲定下來,他們又想做什麼?”
說著,他打開秘書的郵件。
北美羅吉爾電子科技公司來信,說是他們最近研發團隊人手不足,希望將家用電子仿生人的圖靈測試交由嬴聯科技公司負責,此外,嬴聯公司還應當承擔一半的研發費用、組裝費用、市場開發費用等。這與他們先前談的條件完全背道而馳。
“這韓嘉樾瘋了吧!”時巍嶼只覺得匪夷所思。
羅吉爾公司是加拿大一家知名仿生人科技企業。嬴聯公司近幾年的研發,都主要集中在智慧辦公用品和家居用品方面,年前,羅吉爾托人聯繫上時巍嶼,問他是否有興趣推廣家用人形智能體業務,包括家政仿生人、保姆仿生人。
韓嘉樾是羅吉爾公司技術研發部總監,中華銷售區負責人,同時自己也是國外知名科技大學博士高材生,在AI應用領域涉足很深,這次的談判,都是他代表羅吉爾來談的。
原本聊得好好的,羅吉爾負責開發研製產品,嬴聯科技負責中華區的推廣和銷售,關稅各半,費用自擔,今天也不知道他們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想把本應由他們負擔的產品研發組裝費丟一半給嬴聯。
若真如此嬴聯不倒貼就很不錯了,還怎麼盈利?生意可不是這麼談的。
時巍嶼看了看表,現在是多倫多時間下午一點。他當即給秘書回電,連同法務部,緊急回公司開會,雙倍加班費,他打算越過韓嘉樾直接對接羅吉爾總部,務必在他們下班之前把合同定下來,省得反復變卦。
郎昕州早已擦拭好他的披風,將防寒帽備上。
時巍嶼朝著時南奚房門看了一眼,又囑咐了郎昕州幾句,司機已經將車開來了,他扶了扶帽檐,走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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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聲音消停下去了。
時南奚睜開了裝睡的眼,怔怔盯著房間門,眼中是掩蓋不住的失落。
又是這樣。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能回來,可十次裏有七八次都是這樣。說好要晚上陪著他,但總有些事情冒出來,把哥哥給擄走。
他實在是不開心,可是又覺得自己這不開心來得並不懂事,最終只得伸手撫摸床邊桑蠶絲被單上凹下去的那塊。剛才時巍嶼坐在這裏的,還帶著微微的溫燙。
時鐘“哢”地一聲跨過零點。
十八歲生日過完了。
他忽然感覺有幾分落寞。窗外星斗如珠翠,一顆一顆鑲嵌在深藍色絲絨般的天空裏,卻分別隔得好遠。看似華美璀璨,但是個個都是相隔萬裏獨身一人,再華貴又有什麼用?特別沒意思。
時南奚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腳。今天走多了,他腿部又酸疼起來。明天郎昕州又要帶他去理療室,他膝蓋小腿脛骨乃至腳趾頭又要被插得像個刺蝟。然後又要拿回大包小包的不知名中藥讓靳姨天天熬湯給他喝。苦得他反胃。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這麼活下去到底有什麼意義。
或者說,他這麼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把藥當飯吃的藥罐子,除了這個別墅裏其他幾乎哪兒都去不了的圈養動物,他到底為什麼還存在。
當初在美國他不慎滑下樓梯被脖子上的狗鏈懸在半空中老半天,怎麼就沒把他給吊死?
脖頸上的舊傷疤適時地發出痛感,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忽然枕頭櫃上的手機發出一聲短促的怪叫。時南奚嚇了一跳,盯著手機,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他的郵箱提示。七年前設的,用的音頻是他美國家中那只暹羅叫春的聲音。那是他當初唯一的夥伴,可惜後來被湯姆抓去跳蚤市場賣掉了。
這個郵箱已經停用很久了。這種時候誰會給他發郵件?
時南奚好奇地拿來看。
郵箱頂上顯示著未讀資訊,標題:我親愛的小南奚,終於讓我找到你了。發件人:“鮑勃·史密斯”。
時南奚手猛烈一抖,手機“咣”地一聲,重重砸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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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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