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就是賺到。
回家的一路上時南奚都不住地回頭看。雖然仿生人被放在後備箱，他再怎麼看目光也無法穿透鐵皮，可他依舊壓不住興奮。
剛才他嘗試著摸過仿生人的後腦，那裏通常是緊急按鍵和晶片存儲區。他驚喜地發覺那塊區域摸著有些燙手。看來他運氣不錯，這只仿生人只是看上去稀爛，可是它的主板和引擎都沒壞。看起來回去修一修四肢就還能用。
白讓他擔心了一晚上。說實話，如果今天來找到的是一臺徹底損毀的仿生人，空有皮囊，那有趣程度就大打折扣了。畢竟昨天，正是這仿生人高智能的精算力和超絕人類的觀察力，在配上那張俊美無死角的臉，才燃起時南奚十足十的興趣。
至於昨天那場驚變，現在想來他依舊感覺心有餘悸。說起來其實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衝突，甚至現在回憶，他都覺得衝突的起因有點幼稚。
簡單來說就是時南奚昨天翹課了。後又跟人打了一架——雖然不是他動的手。
或許不能算翹課，昨天其實是滬明市中央美院的一場年度表彰大會。而他作為美術學院雕塑系的金牌學生在自己的頒獎典禮上偷跑，溜出學校玩劇本殺去了。好險沒把他的導師，吳瑾教授給氣得一口老血直噴上天花板。
時南奚一直是滬明美院的傳奇。
他上大學二年級，雕塑系，由於身體原因平時很少來上課，學校條件好，給他破例開了線上課。偶爾幾次來學校也是坐著他家那輛鮮紅的瑪莎拉蒂專車引得議論紛紛。聽說是他哥哥給他買的。生怕這金貴的弟弟多走半步路。
時南奚本人在校園裏倒是比較低調，很少說話，見到人也只是矜持地抿嘴微笑，點點頭。同學們對他的印象就是，他有一雙細長而靈巧的手，很白，尤其是捏著雕塑刀的時候，雪白的刃在他微紅指尖翻動，石膏屑簌簌而下仿佛天神在佈施著雨雪。如果仔細去看能看到每一個指甲床上還有指緣油的痕跡。他左手手腕總纏著一條高檔絲巾，哪怕在夏季也將領子豎起來，總有一股子生人勿近之感。
一頭栗色泛金的捲髮底下，他的那張臉也就像自己刀下的藝術品一樣，眉目深而濃郁，睫毛像百合花蕊似的纖長卷翹。只不過，這張過於漂亮的臉蛋總沒什麼血色。看上去就好像他隨時隨地都會貧血暈倒一樣。
就是這樣一個人，連著兩個學年拿了一等獎學金。就在兩個月前，他的作品被老師拿去代表學校參加省裏面的評比，又以絕對優勢奪得了頭籌。有一位評委甚至盛讚他是新時代的羅丹。年度大會上校長樂不可支地念完了頒獎詞，等到要請時南奚上臺領獎時，台下雕塑系那一側的座位上有些騷動。
會開得風生水起的，可是要表彰的主角卻沒了身影。
時南奚又逃席！
指導老師吳瑾教授氣得一陣發暈。沒輕重的小子這麼重要的場合說溜就溜！他悄悄走到會場外，給時南奚的貼身助理打了個電話。
“吳老師！”郎昕州的語調溫文得體，似乎早料到了他會來電，好脾氣地解釋道：“實在抱歉，南奚剛才心臟突然不舒服，我沒來得及跟您說一聲，就先送他就醫了。請假條我明天補給您。”
一聽愛徒住院，吳教授登時什麼脾氣都沒了，連忙囑咐他好好休息就掛了電話。
郎昕州掐滅手機，無語地往隔間裏看了一眼。那個推他出來打掩護的小少爺正銜著奶茶吸管在那兒沖他笑。
時南奚覺得這不能怪他！昨天的那個遊戲他真的等了很久，從預售開始蹲到首次開場。若不是開這個本的工作室恰好設在“銘豐商場”；若不是銘豐商場剛好是他舅舅羅明楓作為總投資方的專案；若不是他這舅舅向來寵溺他給他了一張至尊黑金卡讓他能拿到商場裏所有門店的內部資訊，他也不可能第一時間搶到這遊戲的內測玩家資格。
就在這天時地利人和的境況下，他順利地參與到了這個心心念念的遊戲裏，而最讓他驚喜的是，他發現這個劇本殺的DM居然是一臺仿生人。
其實這DM已經算是智能度很高了，應該已經完美通過了圖靈測試，言談風度翩翩、舉止優雅得體，連聲音都是完美的清亮溫潤的男聲，完全看不出任何機械或AI痕跡。時南奚是專業雕塑系學生，在家也經常用黏土矽膠製作手辦，這才在DM偶然經過他身旁時敏銳地察覺到他身上的皮膚其實是一種高度仿真的人皮矽膠。
他走神了，雙眼被牢牢吸引在這DM身上。忽然，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一頭黃毛的玩家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嘖，小娘炮你看什麼看？”
時南奚突然被發難也嚇了一跳，定一定神，原來是那個DM剛好繞到了這黃毛身後，黃毛以為時南奚正目不轉睛盯著他。
時南奚撇撇嘴：“我又沒看你，瞎嚷嚷什麼！”
“最煩你們這種奶油小生，一點爺們味都沒有。”黃毛抹了一下自己側邊的寸發：“你要是不想玩就跳車，別瞎耽誤大家時間。”
時南奚覺得他好沒道理，再一看，這黃毛身邊還帶了倆姑娘，長得都非常秀氣甜美。大約是這人生怕被俊俏矜貴的時南奚搶了風頭，找藉口有意地在異性面前好好壓他一頭。
想明白了時南奚嗤笑一聲，原本的好心情毀了一大半，越發覺得連手裏的奶茶都沒了滋味。賭氣他將杯子順手往身後一遞：“這種東西嘗多了也沒意思。你幫我喝吧。”
這會兒大家才注意到從剛才到現在，房間角落陰影中始終站了一個人。聽到時南奚說話，郎昕州習以為常，只伸出手接過時南奚喝了一半的奶茶，面無表情地幫他把剩下的喝乾淨。
同桌的幾個女孩都忍不住露出幾分笑。黃毛忽然感覺好像被時南奚輕視了，臉上掛不住，乾脆桌子一推起身去上廁所，路過時南奚時嘴裏還罵罵咧咧：“我操了最煩拼車，什麼人都拼得到。還有帶助理來打本的，真是活久見。”
“郎昕州，他對你有意見。”時南奚調侃。
郎昕州無奈地揉揉眉心：“專心玩你的吧。再生事我真擔心店家會把你倆打包一起丟出門。”
話音未落，誰料黃毛已經解決完回來了，一邊甩著手裏的水一邊大聲說：“還玩什麼，還有什麼好想的，你們不覺得就他最可疑嗎？”邊說，邊挑釁地指了指時南奚。
說歸說，鬧歸鬧，然而在打本的時候遇到這種隨意擾亂遊戲的隊友時南奚還是會很煩的，少爺脾氣一點就著，當即站起來就要和他理論。
黃毛就是要惹他失態，搶過馬克筆走到推理所用的白板跟前左勾右畫分析得煞有介事。就好像一瞬間福爾摩斯附身，說話推理滴水不漏，時南奚著急的反駁都被他有理有據地打了回去辯得啞口無言。
如他所願，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不光是姑娘們，就連時南奚最後都驚駭。
唯獨探長DM沒有說話，一雙幽藍的眼睛默默注視觀察著黃毛的表演。忽然他微歪了歪頭，好似接收到某種訊號一樣，抬腳走到黃毛身邊，輕輕按住了他的肩：“推理無誤，思路清晰，與後續的劇本走向發展吻合度，100%。”
黃毛沾沾自喜地瞄了身旁的妹子一眼。
下一瞬，DM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手伸進他褲子口袋，掏了他的手機出來。
“艸，你幹什麼？”黃毛登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鼠，暴跳起來。
DM精准閃開他的所有攻擊軌跡，說：“大家請看！”他電波迅速控制手機與屋內的LED大螢幕藍牙連接，登時黃毛的手機投屏到牆上，螢幕很清晰地顯示著：“雪鄉密室殺人案”劇本攻略及情節分析。
這黃毛是個天眼玩家。
DM說：“您剛才藉口去洗手間，其實是為了查找攻略，檢索這個本子的完整複盤。這位先生，您作弊了。”
時南奚立馬站了起來：“打本開天眼，你有意思嗎？”
好不容易溜出門玩趟劇本殺，為的就是這幾個小時毫無干擾的沉浸體驗，現在隊裏出現了個天眼玩家別提多難受了。
被人揭穿，黃毛臉皮紅都不紅，直著脖子嚷道：“不就是個遊戲嘛，神氣什麼？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說完將劇本一把掀翻，連帶著塑膠道具嘩啦啦撒一地，他踹了椅子一腳提上包就要走。
忽然，DM一手攔在他跟前：“留步。”
他速度好快，大夥兒都沒看清他是怎麼過去的，就已經將黃毛的出路擋得嚴嚴實實。
DM說：“遊戲過程中開天眼屬於嚴重違反規則類行為，也給其他玩家造成了極為不好的遊戲體驗，本店規定，天眼玩家必須承擔全車所有人的費用。”
“你大爺的，憑什麼！？”黃毛急了，指著DM罵。
DM卻絲毫不予相讓，僵持一陣，黃毛也不是個吃素的，當場抄起板凳就往DM的頭上砸下去，當即室內玻璃木茬飛濺，亂作一團。
黃毛下手狠辣，拳腳交加不要命地往人身上招呼，那個DM卻只是架擋，節節後退，卻沒有還手。打了一陣，看時南奚還在側，黃毛忽然抽出一條椅子腿反身往時南奚臉上砸。看得出來他真的介意時南奚這張臉很久了。
只感到一陣勁風撲面，時南奚根本來不及反應，本能地抬起胳膊擋，郎昕州一個箭步，單手就攔空攥住了那條來勢洶洶的椅子腿，手臂肌肉由於突然爆發勁力而鼓起，隱約可見青筋。
郎昕州面不改色，只抬眼看了那黃毛一眼，微笑道：“靚仔，適可而止。”
黃毛還待反唇相譏，郎昕州手掌微微發力，那條實木的椅腿生生被他捏進了幾個指印。感受到威脅，他不說話了。
郎昕州拋下那半截木頭，攬著肩膀將時南奚拉出戰鬥區域，快步跑出了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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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時南奚就收到了銘豐商場總經理的電話。
總經理戰戰兢兢地給他賠禮道歉，說都是因為他們培訓不到位，DM沒控住場才致使今天的事情發生。
時南奚在別墅裏剛洗完澡，郎昕州正拿著珊瑚絨浴巾幫他擦頭髮。
聽說今天的那個黃毛似乎是滬明市有點兒勢力的一個人，據說背後好像是當地青幫的一個小頭頭兒，在滬明市沒幾個人敢這樣嗆他，這DM有眼無珠，居然敢不給他面子，於是當晚就帶人去把店給砸了。尤其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DM被幾個人圍住一頓毒打。
“打成什麼樣了？”時南奚問。
“手腳都打斷了，到最後爬都爬不起來。”經理擦擦汗，說：“羅少校派人來看過了，說是只怕治不好了。”
“那，青幫可有得賠了！”時南奚接過郎昕州遞上來的熱牛奶，攪了攪：“你也別瞞我了，我知道今天的DM是仿生人。這是你們從北美那邊進口來試用的吧，畢竟這種東西，國內還沒有明確同意銷售。”
他問到了機密，經理也只得呵呵幾聲乾笑，不敢正面回答。
“你別擔心，他是仿生人的事是我自己察覺的。羅舅舅不會怪你們洩露機密的。我只是想問你，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個仿生人？”
“治不好修不了，也就只能……報廢了吧。”經理非常含蓄。
時南奚若無其事地掛了電話。
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他心裏滿是今天那個仿生人完美的皮囊和言語舉動，心裏轉著小九九。家裏公司就是搞科技的，他知道，滬明市智慧科技產品如果報廢通常會暫時放置在哪里。
剛喝下去的熱牛奶讓他腹中暖暖的，他想著自己隔天的計畫，心滿意足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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