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奚向前走了幾步,斯斯文文地打招呼:“卓先生。”
他發現面前這個人好像對自己的名字不太敏感,他大了點聲:“卓先生!”
韓嘉樾正看當天美股股市情況,他剛買的那支智慧科技股票在開盤不久暴跌,眉毛皺成一個結,冷不丁有人在耳邊叫,他愣怔了兩秒,忽然抬起頭,對上了一雙藍晶石一般的眼瞳。
這還是他頭一回這麼近距離看這雙眼。
沒有了螢幕的距離,也沒有那層白瓷面具遮擋,微藍的瞳眸深深嵌在眼窩裏,山根高而直挺,立體精緻。
饒是前一天在展會上匆匆見了一面,時南奚驟然出現在眼前依舊讓韓嘉樾心頭微微一蕩。他眨了眨眼,頓時熱絡地笑了起來:“南奚,坐!”
“九點整,真是準時!這家Costa的可頌和紅酒司康很不錯,我就自作主張替你點了。咖啡你照著口味選。”說著,韓嘉樾遞上了菜單。
他招呼得很熱情,但又不失得體,時南奚不知不覺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選了義大利濃縮就將菜譜還給服務員。一轉頭,韓嘉樾就將一只牛皮紙卷宗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你要的電路板。”
他真就把這一整塊送給了時南奚。
時南奚拿在手裏,感覺有些詫異,又有幾分不好意思。出門前他上網查過,由於智慧型仿生人還沒在國內推廣,因此這種配件自然也沒得賣,最直接的途徑是通過海淘的方式從海外進購,一塊就價值好幾萬。
韓嘉樾居然就這麼眼皮眨也不眨地送他。
時南奚取了出來,小小一塊,半個巴掌大,是稀有合金製作的,切割得非常精細,線條流暢順手,只有在頂端看到一點點金手指。
“這……您這叫我怎麼好收下!”時南奚猶豫了,想裝回去還給他,韓嘉樾卻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韓嘉樾一手支著下巴,狐狸眼眯成一條縫:“我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你知道嗎南奚,當我看到你拿在手裏時笑得這麼開心,就後悔沒有早點把它送到你手上。”
他這話叫時南奚怪不好意思的,恰好咖啡送來了,他忙低頭啜了一小口掩飾。
看他臉皮這麼薄,韓嘉樾暗中扯了扯嘴角,但表面上卻善解人意地岔開了話題:“對了,今年春節,你是在滬明市過,還是出去旅遊?”
“不出去,醫生說我身體不好,不適合長途旅行。”
“噢……那也就是,南奚的媽媽要回來陪南奚過年了?”
時南奚聞言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媽媽不在國內?”
韓嘉樾微微一笑:“昨天展會的作者介紹裏,有寫到你是嬴聯集團的二公子。試問在這個領域混的,有誰不知道嬴聯科技的時總!當初嬴聯的董事長傅安邦突然亡故,嬴聯公司危在旦夕,多少人勸時總拋棄亡夫的公司,卷一筆錢跑路。可是她憑著一己之力硬是將整個公司撐了起來,還打到了海外!”
時南奚撅了撅嘴,小勺子在咖啡杯裏攪拌,發出輕微的叮噹聲。
傅安邦和時文玢兩夫婦聯手創辦公司的事情他只略有耳聞,只知道那是時巍嶼的生父,生前還是國防科技苑的什麼軍官。嬴聯原本也是為了軍事科研而創立的,別的他就不清楚了。
自然,時南奚更不會清楚當年為什麼會有人秘密暗殺他。
外界都傳他的死是一場意外。暗殺的秘密,還是某次他無意間聽時巍嶼和郎昕州談話才知道。當年在智能科技界也算是一場不小的風波,郎昕州在那之後就離開了嬴聯研發部被轉到國防科技特種部隊,而時巍嶼……
他忽然想到,那個時候的時巍嶼,應該才不到八歲!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出門玩了一圈回來,就聽聞父親去世了。
他那時候該有多難過,多可憐啊!
時南奚心尖子驀地疼了起來,忽然很想去找時巍嶼。看了看表,九點四十五分,這邊聊得差不多了,東西也拿到手,謝也謝過了。於是他站起身打算告辭。
韓嘉樾也沒有強留,彬彬有禮地送他到門口,還搶先一步為他推開了門。
冷颼颼的空氣灌進圍巾,使得時南奚縮了縮脖子,空氣中一股子蒸糖糕炒栗子的香甜氣息,伴隨著小孩玩摔炮小煙花的硝火味。年節的氣息撲面而來。
“快過年了呢!”韓嘉樾饒有興趣地深吸一口氣,“說起來,我也許久沒在國內過年了。”說著,他將大衣緊了緊,側頭看時南奚:“如果你不著急走的話,人民廣場這幾天在辦廟會。來都來了,要不我帶你順便轉轉去?可好玩啦!”
時南奚瞪大了眼。
短短幾十分鐘,整個人民廣場完全變了個樣,他剛來時還空蕩蕩,滿是晨練的老人家,現在已有一頂頂小棚子支了起來,每個人一個攤位,上面紮著各色彩旗、氣球和春聯年畫,有擺小吃攤的有賣小玩意兒的,排列貪吃蛇似的連綿不絕密密麻麻、熱熱鬧鬧。
時南奚自病了之後就鮮少出門,郎昕州更不會允許他來這種人流密集的地方,這種充斥著市井年味的廟會他竟是難得一見。不遠處蒸甜食的屜籠揭開,頓時滾熱的蒸汽湧了出來,露出裏頭一個個緊致扎實的甜面點。時南奚就愣神幾秒鐘的工夫,身邊的人就樂呵呵拉著他的臂膀,帶他紮進了人堆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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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聯科技大樓,董事長辦公室。
時巍嶼正被埋在一堆材料當中。今天,以黃飛宇為首的所謂“商務組”開了一上午的會,聯手給時巍嶼施壓,逼迫他馬上定下來與羅吉爾的合作。
畢竟,智慧型仿生人,國內前所未有的產品,這麼大一塊蛋糕不搶佔市場先機,若是被同行捷足先登,嬴聯科技的損失不可估量。可是時巍嶼堅持要等到羅吉爾仿生人質檢報告合格之後再考慮合作,把黃飛宇氣得半死。
時巍嶼從母親手裏接管公司,其實當時反對的聲浪很高,這黃飛宇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傅安邦生前的戰友,本來就對時文玢繼承亡夫之業掌管公司頗有微詞。用他原話說,好好個公司不交給兄弟們反倒交給自家夫人,頭髮長見識短,遲早完蛋。
後來時巍嶼接手,他積憤更甚,時文玢也就罷了現在就連這乳臭未乾的小孩子都能騎到自己頭上來,嬴聯這樣下去還有什麼出路?按他話說,當初就該聽從科技苑羅明楓上尉的招攬,把公司和所有機密都賣給他,大家分錢、散夥,乾脆俐落。
硬是時巍嶼連創幾個業績新高,把嬴聯科技抬到了頭部上市科技公司的地位,時文玢又到紐約坐鎮海外分公司,才堵住他們的嘴。加上時巍嶼平日行事得體,對待黃飛宇之流的元老們都尊重恭敬,讓他找不到發難的源頭,就勉強安靜了幾年。
現在撞上羅吉爾這事兒,明晃晃一張大餅放在眼前,香味都飄出三裏地了,時巍嶼這小子連伸脖子咬一口都不會,果然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敗家玩意兒。攢了這些年的怨氣一時齊發,若不是時巍嶼知禮守節寸寸容讓,當時在會議室就能吵起來。
“怎麼樣,韓嘉樾所謂的‘病毒’,有頭緒了沒有?”時巍嶼說。他頂著壓力和商務元老們扛了一上午,除了眼下的淡淡青色外,看不出疲憊之態。
郎昕州:“‘青蜂’傳來訊息,代碼分析顯示,應該是一種通過網路傳播的病毒。”
“青蜂”是傅安邦生前手底下的秘密駭客團隊,不歸公司或者國防科技苑管轄,而是他的直屬。他過世,自然就留到時巍嶼手中。
“而且,這種病毒設計很巧妙,幾乎是針對仿生人的。”郎昕州捧著筆記本,若有所思:“普通的終端設備即便被植入也不會產生感染現象,它鎖定的是仿生人特有的‘意識系統’,一旦植入即對其內部的‘仿生人三大定律’進行抹殺,並且自行載入另一套指令,那就是對在場的人類展開暴力性攻擊。”
“攻擊的類別,無一例外是折斷脖子,強行將頭給扯下來,是嗎?”
“對,手法很變態。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
時巍嶼支著下巴:“聯邦調查局調查這麼久都沒查出個結果,我猜這個病毒的最終程式應該是‘自爆’,完成殺人指令之後即自毀所有程式,讓人無處可查。你看那麼多仿生人在攻擊行為之後都出現了癱瘓現象,就能證明這一點。我們的‘青蜂’團隊,也只能通過黑進當天每個死者的電腦提取留痕,才勉強拼湊出來病毒的代碼。”
時巍嶼說:“這也是為什麼我堅持不合作的最大原因。試問現在誰家沒有網路?這種針對仿生人底層系統的通過網路傳播的病毒幾乎無孔不入。想想極端情況,如果我們引進的這批鐵傢伙成了定時炸彈,隨時變身鋼鐵喪屍見人就殺,誰擔得起這責任?”
“更進一步,如果這東西像手機一樣普及,某天有人利用這種病毒展開無差別屠殺,到時候怎麼辦?”他抬眼,看著郎昕州:“這些問題,那群老爺子們想過嗎?”
“畢竟是進口產品,是該多留心。”郎昕州點了點頭:“就連花草種子都要謹慎入境,更何況是這種。”
“就是不知道,我們同行會不會因利益驅使,用全國的安危做這一場豪賭。”
郎昕州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麼,他的手機響了。
滑開屏幕,是時南奚的電話。不知不覺這都已經中午了,也不知道這小傢伙吃飯了沒有。這兩天都在公司沒回家,乍一接到電話,郎昕州緊繃的心情竟松了下來,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喂,南奚。”
時巍嶼聽見這個名字,鋒銳如炬的目光也變得柔軟,拿著咖啡杯往智能沙發椅背上靠了靠。忽然,他的手機日程提醒適時響了一聲:「11:30am,進入TT觀看Marvelous Nancy直播」。
郎昕州似乎信號不太好,走到了時巍嶼旁邊的窗前。聽筒裏只傳來一些微弱的聲響,偶然聽到幾聲時南奚壓抑的呻吟聲。
郎昕州面色微變:“南奚,你怎麼了?”
一些淩亂雜音後,裏頭聲音大了些,時南奚痛苦地微微啜泣。
“郎昕州你在哪兒啊……我,我肚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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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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