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南奚今天挺不開心的。
一是因為時巍嶼分明答應過的這段時間都在家裏待著陪他,可是今天展會結束之後他又自顧自回公司去了,還把郎昕州也帶走。留他一個人回家,空落落孤零零,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二來,他回到家發現,出門前還好好站在門邊的洛爾不見了。他到處找,找不到,後來才在電腦裏聽到了洛爾留給他的錄音,大概是說自己電路板出故障了,現在在地下室倉庫裏進入強行休眠,需要時南奚想辦法幫他弄個新的來換上才行。
知道時南奚不清楚仿生人構造,洛爾還貼心地留了個便簽,上面寫著自己電路板的型號。
時南奚簡直氣苦。
早不壞晚不壞,明天就要直播了他來出么蛾子。
本來打電話給郎昕州,讓他照著買一塊回來,可是那郎昕州也不知道在忙什麼,聽見他說仿生人的事情就把電話掛了,也不知道他聽清楚了沒。
他並不知道郎昕州現在和時巍嶼齊心,只顧敷衍著他,讓他打消掉繼續把仿生人這種危險物種當做電子寵物養的想法。
要是明天修不好,那他直播的品質就得打折扣。那樣一來收到的打賞就少了,鮑勃肯定又要發郵件來沖他陰陽怪氣。
爸爸和叔叔最近要的錢越來越多了。時南奚甚至覺得,他現在這種賺錢速度,很快就要付不起鮑勃每月的開銷。他知道父親是藝術家,搞藝術都燒錢,可是燒到這種程度他是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鮑勃也像他一樣,發現了什麼水性矽膠這種新型特殊的燒錢材料?
時南奚心煩地搖了搖頭。搞不懂。每次問起,鮑勃總是支支吾吾,作品也沒看見他拿出來過。多問幾句,鮑勃就沮喪起來,哭著問南奚是不是自己這個爸爸很沒用。把時南奚心情也弄得很糟。
為了爸爸能開心一些,時南奚也只好勸說自己硬著頭皮繼續直播。
唯有在收到每週的提款時,鮑勃能由衷地沖時南奚笑笑,說幾句好聽的。時南奚很喜歡聽見爸爸笑。就像當初在紐約的時候,他直播完,爸爸看著他爆棚的數據,高興得直親吻他,給他買他最喜歡的芝士條。
那個瞬間,時南奚能切膚地感受到他是爸爸的心肝寶貝。
他修長的手指無聊地翻動朋友圈。他已經積累了99+個的朋友圈互動提示,但是他卻懶得點開。
他朋友圈發得很少,一年半載才會想起來發那麼一兩條。主要是起到一個“謝謝大家人還健在”的作用。
因此,他也懶得回復那些“震驚!失蹤人口回歸”這類無聊的互動。
忽然他手指停了一停,螢幕上剛好滾過了卓爾新發的一條朋友圈,拍的是今天展會的現場。時南奚甚至在某一張的邊角看到了自己入鏡,側臉打著光,清麗柔和。卓爾還配了文案:智能科技與藝術的跨界相逢,每個方寸和代碼都蕩漾著極致浪漫。
時南奚記得,他好像是……智能科技藝術設計師?似乎也有涉及仿生人領域。
心思轉著,他手就不可控地點開了卓爾的對話框。
剛見第一面就求人辦事,會不會有些失禮了?時南奚手游離在鍵盤上,有幾分猶豫。腦中不禁想到今晨見到的這位張著一張俊美的娃娃臉的青年,帶著古典歐式的溫文爾雅,一雙眼睛狹長,眼睫卷翹,不管任何時候看到都泛著些朦朧的深情。還有……
他不禁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卓爾臨走時吻過的地方,感到耳根有些發熱。
誰知卓爾的對話框上頭卻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他竟然也同時打開了和時南奚的聊天。
時南奚不禁屏住了呼吸,懸著手沒有觸碰鍵盤,等著他發消息過來。
“晚上好,南奚!希望我這個時間發消息不會打擾到您。”
“並沒有。我剛還在給你的朋友圈點贊。”時南奚手快過腦子,噠噠噠地輸了一句話發了出去,發完就後悔了,感覺自己這個回復怎麼看怎麼傻,趕忙點著長按,又停了手。
發都發了,這會再撤回不顯得心虛麼?說不准他就喜歡無腦藝術家。
不對,我管他喜歡什麼?
卓爾果然大笑:“哈哈哈,你比我想像中有意思多了。”
時南奚默默地籲了口氣。果然對方紳士,並不介意。他甚至覺得以卓爾的修養,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會使得他生氣。卓爾只會像慈柔的月一樣,包裹著他,欣賞著他。
他膽子大了起來:“你現在還不睡覺?”
“欣賞你的作品,一時沒有困意。實在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他說的是時南奚送他的那只小型手辦。
這話誇到了點上,時南奚微微笑,咬著下唇,“你可以給他起個名字。”
他細長的手指飛快躍動:“就像是你的家人,孩子那樣,他會願意被你那麼稱呼的。”
對面遲疑了一陣,輕輕巧巧打著字:“我知道了。那麼,叫他‘Nance’怎麼樣?”
時南奚手一哆嗦差點沒握住手機:“什麼意思?”Nance是Nancy的同源詞,他下意識心臟一陣發緊。
“噢別誤會!只不過,這是你製作的娃娃,在我看來就如你的孩子一樣。此外,你的名字很好聽!我想,Nance與你使用相同發音的名字,他會很樂意。”
“這,我覺得吧……”時南奚盤算著怎麼讓他改一個,太奇怪了!
然而卓爾的興致好像很高:“這個名字簡直棒呆了,聽上去尊貴雍容又高雅,就和我今天上午在博覽會上見到的你一樣!站在金燦燦的陽光裏,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你是從旁邊的油畫裏走出來的。”
時南奚啞然。他被這一頓盛讚給砸得有些懵,抬起頭來深吸了一口氣。
從小到大他並不缺人誇。尤其是他這副造物主特別眷顧的皮相,打從出生起就被人交口誇讚,就連湯姆叔叔,也在鮑勃面前感歎過幾次,說時南奚就好像朗姆酒冰沙一樣,醉人,卻不帶一絲絲雜質。直播時,誇張的讚美更是鋪天蓋地。
沒有一句他愛聽的。
像卓爾這種,每一句都準確無誤地誇進他心窩裏的,還是頭一個。
他感到心坎兒裏有什麼融融的熱熱的,奇妙,但很是舒服受用。
時南奚說:“卓先生一直都這麼擅長誇人的麼?”
“我是半個科研人員,從不誇大其詞。”
時南奚被惹得噗嗤一笑,看到“科研人員”幾個字,想起來了自己找他聊天的目的,說:“說起來,我倒有半個‘科研’問題,想要請教卓先生。”
“我的榮幸。”
於是時南奚把洛爾留言裏的內容簡單地告訴了卓爾,還把寫了電路板型號的便簽紙也拍照發了過去:“這樣的,你知道哪里能買得到嗎?”
“南奚,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運氣滿滿的小福星?”對面歡快地輸入:“你說的這個型號的電路板,我目前手頭恰好有一塊。”
啊?得來全不費工夫,還有這麼巧的事情?
“真的?”
“這次的展會,我原本也是打算挖掘一些有用的設計,從而強化我的仿生人產品功能,因此我帶了些必要的替換件來。明天上午人民廣場Costa咖啡,我請你吃早餐怎麼樣?這塊電路板,我送你。”
“這不太好吧?”
“沒什麼。就當做是,昨天精緻的Nance的回禮。明早九點,不見不散!”
說完,不等時南奚拒絕,他就離了線。
時南奚半晌了還盯著熄滅的螢幕發愣。和卓爾聊天就仿佛自己是一根羽毛,被托舉在雲端一樣,軟乎、輕飄,又倍感呵護關照。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無恥。
他身為時家的小少爺,享受著哥哥和郎昕州無微不至的照拂,十指不沾陽春水,金尊玉貴地嬌養著,他卻還不知足,卻從這邊都摸不著的網路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豐盛和滿足。
就像是,乾涸已久的心底裏被水潤澤過那種。
他總以為,現在吃穿不愁的日子,只要再有時巍嶼時時刻刻陪在身邊,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然而卓爾寥寥幾句,卻讓他有種被填補的感覺。
道理我都懂,可是他誇我、誇我作品,甚至用我最敬仰的藝術形容我哎!
忽然,幾下敲門聲打斷了他的神遊,是靳姨端著他睡前喝的牛奶上來了。
時南奚抿了一口,抬頭:“郎昕州呢?”
靳姨也是看著他長大的,慈愛地摸了摸他頭:“朗管家今天恐怕要和時先生待在辦公室裏了。聽說生意上的事情有點棘手。南奚你早點睡,別等他。”
時南奚點了點頭。他一嘗就知道這不是郎昕州幫他溫的奶。
他喜歡入口還有些燙的,咽下去時仿佛吞下一團小火球,整個身子肚子都暖熱起來,他就會睡得特別踏實。今天這杯都有點放涼了。
但是他知道靳姨年紀大,也沒叫再重新加熱,微皺著眉一口氣喝完,揉了揉寒津津的胃,把杯子還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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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人民廣場一早就聚集了來晨練的老頭老太,時南奚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跳完一波廣場舞在旁邊喝茶歇息了。
時南奚連續兩天沒睡成懶覺,正拖著喪喪的步伐往約好的咖啡廳挪。略抬了抬眸,一眼就看到了人。
卓爾的體態非常出挑,背影筆挺,肩膀平直,他一身休閒的棉麻外套隨意地搭在襯衫外,背對著外側玻璃坐在窗下,手邊擺著只抿了一口的卡布奇諾,正展開一份華爾街日報看。
滬明市清晨的陽光就好像金砂,安安靜靜在空氣中流淌,滾到卓爾身上,又微微濺開。
時南奚愣怔了好一陣,才在旁邊服務員的親切招呼中回過神來。
“先生,您幾位呢?”
“兩位。”時南奚矜持地點點頭,請她帶路:“我朋友在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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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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