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星如故 - 第六十章雙鵰

哈屯雅日之後，便是王族春巡的日子。

所謂春巡，名為新歲祈春，實為巡視牧地——看新草初萌、查雪消之勢、知春水虛盈，以定四牧之策。

子峘帶上了趙凝、阿孛兒母子，與拓達、伊莫等近臣，由阿魯爾領王帳親軍隨行護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從風原帳出發，向北而行。

趙凝今日穿著一襲霜白衣袍，領緣與袖口處繡著層疊銀織雲紋，赭紅錦帶緊收腰身，長長下擺兩側開衩，露出貼腿的深赭絨褲。

她髮編成數條細辮，穿飾著珍珠與紅瑪瑙，額戴銀鏈墜飾，外罩一件金狐裘披，腳踩襯氈軟靴，活脫一個俏麗靈動的部族公主；騎乘在桃花騮上，甜美中又帶著幾分英氣。

子峘與她並轡齊驅，阿孛兒緊隨其後。

性子爆烈的阿孛兒今日仍是全身火紅，衣邊鑲著赤色皮革，角袂隨馬步翻飛，容色豔麗中自帶一股張揚之姿。

川兒則由貼身侍從抱著騎乘，逗玩著侍從臂鞲上的雛鷹，他學大人模樣輕吹口哨，引得雛鷹頻頻轉頭張望。

他笑得咯咯作響，甚是童真無邪。

「阿媽，妳看。」六歲大的川兒手指一比，用稚嫩嗓音喊著。

阿孛兒抬頭望去，遠處崖壁之上，有十數隻黑鵰與兩頭白鵰在空中鬥到一塊。

前方的子峘與拓達等也注意到了，紛紛勒馬停止，眾人莫不仰首觀戰。

那對白鵰身形較大，嘴爪更是厲害，以少敵多，竟毫無劣勢。

一頭黑鵰閃避稍慢，就被白鵰啄在頭頂，一擊斃命，從半空中墜了下來。黑鵰立時四散驚起，甫又飛回，向那對白鵰群起圍攻。

「阿塔，快射黑鵰。」川兒見黑鵰數眾，認定白鵰被欺侮，出言央求子峘射殺黑鵰。

子峘與拓達等一干君臣見狀，只顧著熱鬧，指指點點，看得興味正濃。

雙方酣鬥一陣，白鵰甚是兇猛，左叼右啄，黑鵰又死了幾隻，白鵰亦是傷痕累累，雪羽上血跡斑斑。

忽爾一頭黑鵰急唳數聲，眾黑鵰轉身逃逸，沒入雲中，只餘三隻黑鵰兀自苦撐。又啄死一隻黑鵰，剩下兩隻黑鵰不敵，倉皇驚起，一隻白鵰不甘，追上雲端，轉眼消失無蹤。

便在此時，空中唳聲驟起，七八隻黑鵰從雲裡急撲而下，齊往留在天空盤旋的那隻白鵰殺去。白鵰落單，被四面圍攻，登時不敵，傷重墜落崖面，眾黑鵰撲下就是一陣亂啄。

川兒尖叫哭喊：「阿媽……阿塔，快！快射那些黑鵰啊！」

子峘側首一望，見阿孛兒將川兒抱了過去，他對著兒子笑了笑，回身取下鞍側長弓，抽箭搭弦。

他雙臂使力，張弓如滿月，颼的一聲，箭去如電，射中一頭黑鵰，眾人齊聲喝采。

伊莫笑道：「大王威風，不減當年啊！」

子峘哈哈一笑，朝拓達飛去個眼神，拓達躍躍欲試，張弓搭箭，也射死一隻，其餘黑鵰感受到威脅，紛紛振翅飛離。

這時那隻追至天際的白鵰飛回，盤旋在伴侶屍首上空淒厲悲鳴，繞了數圈急飛而起，爾後竟俯衝而下，一頭撞死在那峭壁之上。

見著這幕，趙凝驚呼出聲，深受白鵰情深震動，頃刻之間說不出話來。

眾人亦是不勝唏噓。

「我們走吧。」子峘收起弓，吩咐阿魯爾，一行人再度啟程。

經過那崖壁近處，幾名探子策馬馳回，與阿魯爾低語幾句。

阿魯爾微皺了眉，向子峘稟道：「大王，見著狼了，似是被鵰兒們的血腥氣味給引來。」

子峘笑道：「草原狼餓了整個冬天，怕是兇狠的緊。」

他轉頭望向趙凝，問：「王后見過狼群嗎？」

趙凝一愣，緩緩地搖了搖頭。

子峘目光掃過她，又看向身後阿孛兒抱著的川兒，挑了挑眉輕笑道：「真是可惜，阿魯爾定是不許，否則帶妳打狼去。」

說歸說，他還是深知草原狼群的凶險，尤其一到天黑，人難以視物，狼卻能看得分明。

阿魯爾謙遜道：「屬下不敢！此處距離最近的營盤尚須一個時辰，還請儘速前往為安。」

子峘頷首，隊伍加快了行進，未到日落，便已抵達。

這營盤扼水源之要，控代地中部三大草場，亦是王族巡牧落腳之處。平日有十多名守營人駐留，照料馬匹，管理牧奴；遇王族大臣來臨，便迅速整飭營帳，以供歇宿。

王帳親軍接下營地佈防職務，燃起篝火，令狼群野獸只敢遠望，不敢近前。

用過晚膳，入夜後仍十分寒冷，子峘偕趙凝於營地中央信步而行，續談白日所見，閒聊往日打狼趣事。

子峘忽爾想到什麼，神秘兮兮道：「王后不會拳腳功夫，本王送妳一物防身。」

說著自懷中取出個物事，遞給趙凝。

那是個做工精良，小巧可貼藏於身的袖弩。

她接過，翻來覆去細看，道：「這是何物？工藝如此精細……似非代地所製？」

子峘勾起唇角，低著嗓音道：「凝兒好眼光，這是妳們晉國之物。」

「咦？」她抬眸望向他。

他倒是坦然，「這是智瑤相送的，整個代國只有兩個，妳一個，我一個。」

想到當初，智瑤與他相約新絳私換軍備，才得以結識趙凝。這麼說來，智瑤倒像是媒人了？

猛然聽見智瑤的名字，趙凝怔了怔，來草原近一年，有些人事漸離漸遠，驀地想起此人已是晉國正卿。

子峘裝作不經意地掃過趙凝神色，見她聽見智氏似無多大反應，便道：「我教妳用。」

他取過袖弩，拉起她衣袖，趙凝微一瑟縮，便想抽回手臂。

子峘卻是不放，略施薄力，她登時動彈不得。他將袖弩縛在她臂上，邊道：「這尚未放利鏃，否則如妳這般亂動，我可死在王后手裡了。」

他半說笑似的，趙凝卻留了心，眼波也從瞪著他，移到袖弩之上。

子峘細心叮囑，如何開關，如何上鏃，如何觸發，如何七步之內取敵要害等，不一而足。

趙凝依言示作的同時，亦讚歎智氏器械工藝之發達，心中暗想：「日後若見著哥哥，定也要讓他瞧瞧……」

「在想什麼？」他問。

她心口一跳，忙道：「沒什麼……多謝。」

子峘失笑，「傻凝兒，你我之間還用謝嗎？再說了，這玩意精巧卻無多大實用，也就外頭那些青眼狼，萬一哪隻不長眼的撲到妳身前，勉強自救罷了。」

他半帶戲謔，語氣卻赤誠，再無輕薄之舉。

趙凝心中一暖，對他報以淺淺微笑。

暑期日更大挑戰 2025.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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