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五曲、風歌（2）

「隊長……」

「嗯？」

「我們為什麼非得這麼一大早就出發啊？」

「問這什麼廢話，清晨才容易找到野豬啊。」

聽著佛雷雙胞胎和喬安的對話，溫德爾道：

「所以我們今天是準備獵野豬？」

喬安點頭道：

「雷諾說，他前幾天在工作時，看到山谷對面出現一群野豬，所以我們應該有不小的機會能找到落單的公豬。當然，如果有發現馴鹿的話也別放過。」

雙胞胎的弟弟抱怨道：

「我不喜歡野豬肉，吃起來總有股怪味。」

席德哼了一聲。

「那是你爸不會處理，他肯定是在獵到之後，沒有馬上把野豬那話兒和旁邊的肉給切掉，才會讓異味擴散到其他部位。」

柯瑞斯好奇道：

「『那話兒』是什麼？」

雙胞胎的哥哥笑道：

「摸摸你的胯下就知道啦。」

柯瑞斯臉蛋一紅，頓時閉上了嘴巴。今天來打獵的共有八人，除了喬安、溫德爾、佛雷兄弟和伐木隊中最年輕的柯瑞斯與皮姆之外，還有班以及狩獵經驗豐富的席德。

對哈薩德村的居民來說，木材得用來交換鹽、穀物、紡織品等生活必需品，因此肉類只能靠打獵獲取。為了讓村民能吃到肉，村中狩獵經驗豐富的人便組成了一支小隊，每到適合狩獵的時期，就會放下伐木工作到山中狩獵，再把戰利品分給全村一同享用。

席德就是狩獵小隊的一員，聽說喬安要去獵野豬，他也不顧今天是節日，馬上自告奮勇要參加。

溫德爾看向席德道：

「這麼說來，我們今天也要去伐木區？」

席德搖頭道：

「既然雷諾說是山谷對面，走另一條路會比較快，而且野豬冬季大多偏好在向陽側的山坡上覓食，所以我們要去東北側的山區。」

柯瑞斯湊過來問道：

「獵山豬很難嗎？」

席德想了想道：

「相對於其他的動物的確是偏難。首先，山豬雖然視力不好，但嗅覺很靈敏，如果沒注意風向，還沒靠近它就會先聞到你的味道，然後馬上躲得遠遠的。再來，冬季聲音容易傳得更遠，山豬的聽力也相當敏銳，所以我們到時候完全不能交談，走路也要非常小心。

最後嘛，基本上想要獵山豬，大約得要接近到二十步的距離弓箭才有辦法射穿它的皮肉，而且還要抓對角度瞄準它的心肺。如果沒有一箭就造成致命傷，很容易被它反擊或逃走，逃走就算了，要是單獨狩獵時被它反擊可是相當麻煩。」

「怎麼個麻煩法？」

席德略顯陰沉地笑了笑。

「公豬一般體重都在兩百公斤以上，你有想過一頭面臨生死關頭的野豬，用盡全力挺著獠牙朝你衝過來會發生什麼事嗎？就算好運沒被刺中，光是挨那一下恐怕就得斷幾根骨頭，那時還想活著下山可就難囉。」

柯瑞斯頓時露出害怕的表情，見狀，喬安哈哈大笑道：

「席德，你幹嘛故意嚇小孩子。」

「我只是說實話，而且這也是他應該要知道的事。」

「這麼說也對。對了，小子，今天應該不會下雪吧？」

「嗯，不會。」

見溫德爾若無其事地回答了隊長的問題，佛雷雙胞胎互相交換了個嫌惡的表情，而這也被溫德爾看在眼中。自從他開始能透過傾聽風的話語來預測天氣後，喬安便一直非常仰賴他，這也令伐木隊中一部份的人對他有所不滿。

溫德爾很清楚這是無聊的嫉妒心在作祟，只要和那些人搞好關係，讓他們知道自己實際上從不曾想要靠著預測天氣來讓隊長給予自己差別待遇，就能輕鬆消去那些嫉妒心理。

清楚歸清楚，早已習慣獨自一人生活的溫德爾，對於刻意和別人搞好關係這種事實在是完全打不起興趣。

「喂，小子，你到現在都還沒有女朋友吧？」

聽隊長朝自己搭話，溫德爾無聲嘆了口氣。

「沒有。」

「你這傢伙可真奇怪，像你這種年紀應該是最對女孩子感興趣的時候吧？」

「或許吧。」

嘴上淡淡敷衍著喬安，溫德爾心裡其實感到有些厭煩。喬安的確一直都表現出一副關心他的模樣，但溫德爾總覺得那只是因為自己會預測天氣，對方身為伐木隊長不得不和自己搞好關係罷了。聽到身後傳來其他人的說話聲，與喬安走在最前頭的溫德爾下意識回頭一看，只見其他人正聊得相當開心。

真是搞不懂，明明說的盡是些無聊的話題。

許多時候，溫德爾會覺得自己像個旁觀者，旁觀他人的互動、旁觀他人的喜怒哀樂，默默推測他人心中的想法，卻永遠不會成為這些人當中的一分子。

但你明明就很想要不是嗎？

聽到傳入耳中的輕柔嗓音，溫德爾低低咕噥了一聲。

「……吵死了。」

「小子，你剛說啥？」

「沒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語。」

就像這樣，風有時會突然朝他搭話，但溫德爾至今還是不知道要怎麼讓自己的聲音被風聽見，他成功與風對話的經驗，也就只有多年前第一次爬上那座山峰的時候發生過一次而已。即使老爸曾說過他有御風者的天賦，但至今為止除了預測天氣外，他也不曾真正做到什麼特別的事。

「就算只是能對話也好啊……」

否則，就連對風而言，自己也只是個旁觀者。

一行人持續往東北方的山區前進，走著走著，溫德爾忽然感覺這條路他有印象。

對了，這就是當初去尋找寶物埋藏地時走的那條路。隨著一行人踏入一片雲杉林，溫德爾再無懷疑。他知道，等出了這片森林就會看到一座小丘陵，如果繼續往東北方走，就會到達那冰藍之風的所在地……

就在這時，席德道：

「大概就是這一帶了。太多人一起行動容易被發現，我們分成四組尋找獵物吧。喬安和柯瑞斯一組，班和皮姆一組，至於雙胞胎嘛……小佛雷跟我一組，大佛雷就和溫德爾吧。記得，找到獵物的話，情況允許先別急著出手，一個人繼續跟蹤，另一個人回來找其他人幫忙。」

「知道了。」

席德又叮嚀了幾點狩獵的注意事項後，大家就分頭搜尋獵物去了。溫德爾和大佛雷在森林間找了好一陣子，由於始終沒看到獵物的身影，大佛雷抱怨道：

「無聊死了，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有嘛。」

「是你太沒耐心了。」

「是是，像你這種溫吞的膽小鬼最有耐心，行了吧？小心別被蛇嚇到尿褲子了。」

「白癡，現在蛇都在冬眠，你空空的腦袋裡連這種常識都沒有嗎？」

溫德爾向來與大佛雷關係極差，追根究柢，可能要追溯到溫德爾七歲的時候，有次大佛雷趁著他不注意把一條蛇從他背後塞進了衣服裡。雖然那條蛇沒有毒，但兩人也徹底結下了梁子。從此以後，兩人每次見面總是互相冷嘲熱諷，三不五時還會大打出手，結果今天竟被分在同一組，溫德爾感覺運氣真是糟透了。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別以為隊長站在你那邊就能這麼囂張，明明是個連老爸都不要的私生子。」

聽到這話，溫德爾頓時感到一股怒火從胸中升起，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冷冷地說道：

「廢話少說，趕快找獵物吧。」

大佛雷見他表情緊繃，邪惡地笑了笑。

「怎麼？戳到你的痛處了嗎？說不定你媽是個妓女呢？想像一下，現在她可能正雙腳開開，嗲聲求恩客把銅幣塞進她的私處哦？」

溫德爾再也忍無可忍，一把揪住大佛雷的衣領，就在他準備用力一拳揮下去時，呼哧呼哧的聲音忽然在耳中響起。溫德爾和大佛雷同時轉頭，赫然發現一隻野豬正挺著獠牙朝他們直衝而來。

「操！」

大佛雷罵出聲的瞬間，溫德爾也鬆開了手，兩人在危急關頭分別向左右跳開，險險避開被野豬攔腰撞上的命運。溫德爾才剛抽出箭矢，一擊失敗的野豬已然調轉過頭，對準了他再度衝來。

在根本沒時間瞄準的情況下，溫德爾只能繞著幾棵樹和那隻野豬玩你追我跑。他本來期望大佛雷能趁機射殺野豬，沒想到抬起頭一看，對方竟沿來時的方向死命狂奔，還遙遙喊道：

「我馬上就找人過來！」

溫德爾心中大罵，但此時保命要緊，也只能繼續死命奔逃。他一邊以樹木當作掩護左彎右拐地逃竄，一邊尋找機會想爬上樹，但很快就發現樹幹都因為冰雪的關係而溼滑無比，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爬上去。

就在溫德爾緊張地心臟怦怦直跳時，他忽然踩進一片特別深的積雪裡，拔了兩下還拔不出來。溫德爾心中大駭，轉頭一看，果然野豬已經挺著兩根白色的獠牙，對準動彈不得的他直衝而來。

眼見避無可避，溫德爾用最快的速度彎弓搭箭，連瞄準都來不及，朝著野豬迅捷的灰影就是一箭。

射穿吧！

就在溫德爾全心全意如此祈禱時，一陣強風猛然捲起，箭矢也如流星一般沒入灰影中。一聲尖銳的嘶鳴響起，下一刻，野豬一頭撞進積雪裡，後腳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溫德爾驚魂未定地喘著氣，一時間還難以相信自己竟然運氣這麼好，隨手一箭就射中了野豬要害。他顫抖著雙手扒開積雪，終於把雙腳給拔了出來，再看著野豬屍體呆站半晌後，突然感到一陣虛脫，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

「呼，差點就沒命了……」

溫德爾才剛鬆口氣，一陣微風忽然吹了過來，從中，他隱約聽到了某種旋律。溫德爾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他閉上眼睛仔細傾聽，便又再度聽見那斷斷續續的微弱歌聲。

永不止息的……將我帶到了……

隨著溫德爾愈是投入，歌聲也愈來愈是清晰，他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嗓音。就在這時，溫德爾忽然感到一陣暈眩，無數模糊的光影自眼前一閃而過。某些影像令他有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其他影像又令他感到無比陌生，簡直就像是在剎那之間觸及到遼遠以前的過往，又看見了永恆之後的未來。

沒多久，這奇妙萬分的感覺就消失了，那歌聲也變得愈來愈小聲，像是被山風緩緩吹向了遙遠的他方。溫德爾茫然睜開眼，只覺又是迷惑、又是失落，好像他幾乎就要得到追尋了一輩子的某種東西，卻又在一瞬間失之交臂。儘管，他也不知道那「某種東西」究竟是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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