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克雅將煙斗移開,挑挑眉:「因為一旦『界域』張開,裡外便是兩個世界,它有可能是你看見的原本世界,但其實不然──規則由咒術種類決定。就像翻到書頁背面,你也許看到相似的頁面,但仍在同一本書裡。」
他輕敲煙壺,灰燼落下,神情輕鬆中又帶點鄙視。
「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不過,我猜想那時用的考驗……說不定並不是有意要讓你受傷。」說完,他又眨了眨眼。
亞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了笑。愛默兒已將食物放在地面的麻布上,隨後把一塊熱呼呼的肉餡麵包遞給他。陽光從樹葉間斜斜灑下,落在她手上,也照亮了亞瑟那突然柔和起來的神情。
「如果我想用咒術,蓋一座城堡,甚至創造整個世界呢?」斐克斯特接過愛默兒地來的食物,隨口問。
「我的蘇曼斯王,輕輕鬆鬆。」西爾克雅笑著說,「如同我所說,在界域裡,現實和幻想是可以混合的。有時候是在真實的基礎上變化,有時乾脆整個都是虛構的空間。它可以單純影響範圍內的所有人事物,也能直接改變環境。」
斐克斯特搖搖頭:「這樣的力量太驚人了。」
「那要看怎麼定義『強大』這個詞。」西爾克雅搖了搖頭。「界域大部分都落在第五個咒術上,它很依賴精神力的穩定。過去遠古一戰,連羅倫娜守護者都難以精準掌控,差點沒能擊退黑天使。它影響的範圍很廣,所需要的精神力及能量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負擔。有時候用上它,反而是種累贅。」
他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語氣平淡地接著說:「而且,界域並不是無敵的。它有個大缺點──很容易被壓制。」
「壓制?」亞瑟皺眉問。
西爾克雅點了點頭,煙霧繞著他的指尖飄散開來。
「界域不是誰先發動誰就贏。這不是一場搶先手的比試。」他語氣淡然卻透著警示意味。「一旦展開,它就成了一種風險──因為對方可以反擊,可以用更強的精神力與咒術能量直接壓制你的界域。若是失了優勢,你的空間會開始崩解、失效,最嚴重的情況……是被逆轉。」
他頓了頓,眼神像是在回想什麼過去的戰局。
「被逆轉的話,你釋放出去的能量會反衝回你體內,把你原本聚集起來的咒術完全抵銷,甚至傷及自身。簡單說──你辛辛苦苦開了一個世界,卻變成對方標靶的傻子。」
亞瑟露出一抹苦笑,西爾克雅挑了挑眉,語氣又變得輕鬆起來。
「所以界域這種東西,講究時機,也講究分寸。不是什麼萬能的神器,更不是隨開隨贏的大絕技。世界樹底下沒有絕對的力量,只有怎麼用、怎麼應變……」他又挑了半邊眉毛,「怎麼樣?動心了嗎?」
亞瑟攤開雙手,搖搖頭。「聽起來就很累,還是留給你們這些高手去操心。」
西爾克雅輕哼了一聲,慢悠悠吐出一口煙。
「你總有一天會碰上的,亞瑟。因為這是咒術的核心領域──而你的敵人,可能早在你還沒察覺之前,就已經掌握了這一切。哪怕只是一瞬的差距,也足以決定生死。」
亞瑟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那除了壓制,界域沒有其他的弱點嗎?」
「有,當然有。」西爾克雅點頭。
「每一個界域,無論多強大,哪怕由最複雜的咒術構成,都有一個『術核』。那是界域的中心,也是它的心臟。你可以理解為整個結界的邏輯與秩序被壓縮於其中──一旦術核被擊破,整個空間便會如泡影般瓦解。」他說。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亞瑟一眼。
「不過,術核通常隱蔽難尋,只有施術者會知道它在哪裡。與其說找它、破解它,不如更實際些──壓過對方,把你自己的界域覆蓋上去。奪走主導權,就是最乾脆的方式。」
西爾克雅說到此刻,亞瑟的腦海中終於理解,過去在幻境腐海中發現的符號標記──也許就是他所說的「術核」。然而,他的思緒並沒有繼續延伸下去,因為此刻狄魯薩波夥同一名身穿深紅披風、華麗緞袍的男子前來,那並不是波哈沙納的風格。
來人是那勒布斯的使者。他沉著地掃視在場諸人一眼,卻並未開口。
「沒關係,這裡沒有外人,儘管說吧。」斐克斯特微微頷首,示意他開口。
「我親愛的蘇曼斯王。」那勒布斯的使者上前一步,行了一個規矩的軍禮,隨即開口傳達,「我受特布蘇難王所託,向您傳達我們與哈什納王國的決議。我等已同意蘇曼斯王先前的提議。鑑於利菲亞於前日遭惡龍蹂躪,魔軍亦在一役中受創嚴重──眼下正是收復利菲亞的絕佳時機。」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等與哈什納國王均決定御駕親征,雙方聯軍預計三十日後抵達赫波那斯平原。若您願意,懇請屆時一同出征,爭取更決定性的勝利。」
斐克斯特沉默了一瞬,目光掃過遠方天際。最後他點了點頭。
「我會斟酌。」他緩緩說道,「如你所見,我國方才遭逢魔物襲擊,城牆、建築、農田無一倖免,修復尚在進行中。我會盡力,若能趕及,我們會與你們會合。」
使者離去後,似乎也帶走了斐克斯特的一部分魂魄。他愣愣地望向前方,雙眼空洞,彷彿還停留在那段剛才未出口的思緒中。
亞瑟拍了拍他的手臂,將一小包熱食遞給他。那是愛默兒方才準備的,裡頭有新烤的串肉與一罐封得緊實的濃湯。
「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亞瑟低聲說,「有什麼事,不妨跟大家商量看看。」
斐克斯特接過食物,嘴角牽動了一點苦澀的笑意。
「亞瑟啊……」他低聲道,「我只是……這件事可能沒這麼單純,而是整個波哈沙納未來的局勢。當然,能趁機拿下魔軍是最好的選擇。」他望向遠方天際,似乎有話想說,但又被塞回到肚子裡。
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他們背後響起。
「你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
眾人轉頭,只見卡赫巴從一株老樹後探出頭來,一邊撥著掛在肩上的棉織紗巾,一邊懶洋洋地走上前來。
「哈,我本來是想看看那小姑娘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他笑著說,但語氣一轉,眼神驟然銳利如刃。「斐克斯特,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輕易踏進這場渾水──你很清楚,那裡頭藏著什麼樣的風險。」
「卡赫巴大人!」愛默兒笑著走上前,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語氣親暱得像是多年未見的親人。「你從哪冒出來的?來吧,我剛好準備了些你會喜歡的東西。」
「哈,有亞瑟的地方,哪裡都能找到我!」卡赫巴滿臉笑意地看著她手上的包裹。「我的大天使啊,遠在百里之外,我就能聞到妳那雙巧手的香味了呢!」
那兩人如同親人般開心地說笑著,那那些話語很快在亞瑟耳邊變成背景音──因為斐克斯特的面容明顯沉下,他捧著食物卻動也不動,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
西爾克雅也注意到了,他朝亞瑟使了一眼暗號。
亞瑟頂了斐克斯特的手肘,將他從思緒中撈回。
「還在想使者的提議啊?」他清淡一笑,「我希望你能多想想。這國家的未來,不必急著投身那場戰役,特別是在我們才剛從惡剎那一役中撐過來……」
斐克斯特揚起沉重的嘴角。「嗯,這的確似乎值得考慮。」他神情依舊深鎖,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胸口。
愛默兒安頓好卡赫巴,隨即來到斐克斯特和亞瑟身旁,各塞了一片麵包到他們嘴裡。那刻讓他們兩人都笑了。也許,這樣的風格是屬於她的專有方式。
這時,西爾克雅已經替卡赫巴點好了煙,趁著愛默兒與斐克斯特談天時,藉機挪了挪身子湊近亞瑟,在他耳邊低音說:「他一定會去的,我跟你打賭。」
「狡猾。」亞瑟回以一個無奈的笑,「你一定會贏。某種程度上,他跟你一樣倔強。」
西爾克雅一陣假笑,忽然立刻拉下臉,用煙斗猛敲了一下亞瑟的腦袋。
「那你有什麼想法嗎?」
亞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會盤算著什麼。這樣的事他不會輕易說出口。」他目光呆滯,拿起麵包啃了一口,「我最擔心的是,他最晚明天就會宣布這項行動。」
「怎麼這麼有把握?」西爾克雅對他挑了眉。「也許這是我下手的好機會。」
「下什麼手?」
「毀了波哈沙納啊?」
「嘿,那不過是開玩笑,你……」
「哈,緊張啦?」西爾克雅面不改色地抽了一口煙,語氣像夜風一樣淡淡的。「我也正想看看他到底──為何會拿這件事在斐利斯大作文章。很多邏輯都沒有頭緒,說不上來。」
「看來你的適應力比我想像中強多了。」亞瑟說。
「是你想像力太貧乏了,亞瑟。」西爾克雅輕輕一笑,「不過你們倒說對了一件事。這地方……的確有種能治癒人心的魔力。尤其遇上像你這麼有趣的傢伙。」
「哈,真有這麼神奇嗎?」亞瑟笑了笑。
但那抹笑容只是短暫的停留,隨即被深思所取代。他的眼神沉了下來,心中盤旋著種種可能的未來──還有任何方式可以改變眼前這場命運的推演嗎?
這或許是他們難得平靜的一天:卡赫巴一邊抽著煙,一邊開心享用著愛默兒準備的食物;西爾克雅與愛勒凡輕聲笑語;而斐克斯特──雖然滿臉笑意,眼底卻壓抑著某種誰也觸碰不到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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