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亞瑟的醉態惹出荒誕的一夜。但……
今日的城區比往常更加繁忙。
沒有人會注意亞瑟是從哪裡出現的,他們都有自己手邊的任務,行色匆匆,腳步比平常還要緊湊。這些人一點也不像是剛經歷過一夜狂歡,反而更像剛從黎明裡重新被點燃。
──而還有另一個更明顯的變化:他們看亞瑟的眼神,幾乎一致。有種奇妙的意味。
亞瑟與愛默兒回到大廳,往日這裡多半冷清,如今卻人聲鼎沸,來來往往。兩人在溫室走廊口巧遇甘妮,她同樣帶著曖昧的笑容。略微詢問,便得知斐克斯特早已帶人前往外城牆的破損區域搶修。
兩人遂前往廄場,騎著達努塔出發。
來到外城區,雖仍可見巨大碎石堆,但現場秩序井然、效率驚人。城牆上下密密麻麻都是黑壓壓的身影──高達近一百英呎的木製架構已然立起,等待著填充石塊與凝固劑。
他們遠遠望見斐克斯特的身影,在底下指揮,一邊說話,一邊親自推動旁邊的巨石到棧板上。雖然現場喧囂嘈雜,但達努塔踏地的聲音,仍讓不少人轉過頭來。
而當兩人抵達時,全場彷彿早有預感似的,忽然停下了動作──
數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他們身上。
亞瑟沒想過,這樣不對勁的氣氛會蔓延到這裡,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俐落從達努塔背上翻身而下,將愛默兒攙扶下來,隨即走向斐克斯特。
剛走沒幾步,忽然,頭頂的木造鷹架上傳來一聲清脆的鼓掌聲。
那聲音像引信一樣,一下子在上方炸開,又像一顆種子瞬間在四面八方發芽。下一刻,全場響起如雷掌聲。連站在下方的斐克斯特,他笑著,隨後舉起雙手鼓掌。
他今日穿著與亞瑟初見時相同的皮衣與短褲,彷彿重現當時那股意氣風發的模樣。只是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帶著高傲,而是一種坦然的親切。
他邊鼓掌邊向他們走來,最後更高高舉起一隻手,像是某場盛會的指揮,朝空中劃圈一轉──掌聲更加洶湧而起,響徹整個外城區。就連不明就裡的居民,也跟著鼓起掌來。
亞瑟站在一片掌聲之中,神情僵硬地笑了笑,像是被什麼突如其來的盛情困在原地。
他壓低聲音對愛默兒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愛默兒只是微微一笑,沒回答,眼神卻比任何言語都柔和。
他得不到答案,於是轉頭看向面前的斐克斯特。
「等等,這怎麼回事?」
斐克斯特嘴角掛著戲謔笑容,一手搭上亞瑟肩頭,另一手高高豎起大拇指。
「哈,亞瑟,你──做的好!」
他轉身面向眾人,再度揚起雙臂,像是在收攏一場盛大的演奏,掌聲漸漸回收,熱烈之中帶著笑聲。
「不,你至少得告訴我,我到底做了什麼?」亞瑟問。
他的目光從斐克斯特掃向身後的葛恩斯,再望向剛走近的西爾克雅與愛勒凡。那一張張笑意難掩的臉,全都像是知道點什麼。
太可疑了,這群傢伙到底搞什麼?他心想。
斐克斯特挑起嘴角,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早知道,就不該喝得那麼開心,被灌得跟水桶一樣滿。」
「灌酒?你喝酒怎麼了嗎?」
「哈哈──」斐克斯特猛地拍了亞瑟背一掌,震得他差點踉蹌。「我應該留下來陪我的好兄弟一起喝啊!」
亞瑟猛地轉頭看向愛默兒,但只見到她掩嘴,笑得如同陽光一樣燦爛。
斐克斯特貼近亞瑟,輕輕用手肘碰了碰他,低聲說:「我還真該死!我早該把你的房間直接弄在太陽塔那裡。」語畢,他又是一記豪爽的笑聲,狠狠拍了亞瑟後背。
亞瑟這才隱隱察覺──也許,昨夜的事,恐怕遠比他記得的還要精彩。但問題是,他做過了什麼,完全不曉得。
跟愛默兒……?不,他感覺自己應該是跪了整晚。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西爾克雅走近,先朝斐克斯特恭敬一鞠躬,隨即一把拉過亞瑟,神情嚴肅得像是要當眾責難。
「聽說──」他一指戳向亞瑟胸口,語氣不善,「你邀了斐克斯特和愛勒凡一起喝酒,就獨獨少了我,這是什麼意思?」
亞瑟一愣,腦中全然空白。
邀酒?
「等等,你一定是誤會了。」他連自己怎麼了都記不清,印象只有停留在天花板雕刻的那一幕。
西爾克雅盯了他幾秒,忽然噗哧笑出聲來,下一刻便彎腰抱腹,猛拍腿狂笑起來。
「我忍不了了……哈哈哈!」
亞瑟臉色沉下,終於忍不住反擊。他咬緊牙,猛地頂上西爾克雅胸口:「你知道什麼?快告訴我,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
西爾克雅一邊躲閃,一邊大笑不止:「亞瑟,你太有才了!原來你在這裡都是這麼玩的嗎?」還不忘豎起大拇指,用力點頭。
愛勒凡將雙手交盤在胸前,連他都忍不住努力壓抑的嘴角,大笑起來。他終究沒能抵擋亞瑟那副又茫然又可憐的神情,輕嘆一聲,走到他身邊,摟住脖子,在耳畔低聲簡述了昨夜發生的種種荒唐事。
隨著愛勒凡一字一句落下,亞瑟的臉色宛如雪地般褪白,像是有根針管正悄無聲息地抽乾他全身的血。然後,他想起方才那一雙雙眼神,血色猛地湧回腦中,轟然炸開,世界瞬間一片混沌。
他緩緩抬起手,揉著額角。「噢,我的天。我就知道那酒不是什麼好東西……」
斐克斯特再次猛拍他肩膀,笑得爽朗。
「亞瑟,」他眼神透著誠懇與讚賞,「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你。我很喜歡這樣。沒關係──說不定這就是未來國王最真實的樣貌,也不壞,不是嗎?」語畢,他挑起半邊眉,笑意曖昧。
「噢……」
亞瑟摸了摸額,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眾人再次發出大笑。
不久後,當他還在懊悔裡打轉時眾人早已回到崗位。斐克斯特在指揮場地,帶領幾人合力將吊索綁緊,把石塊放進結構體;西爾克雅與狄魯薩波合力清運殘磚碎瓦;愛勒凡則登上城牆,指揮西爾克雅的「小嘍囉」,合力協助。
此刻的波哈沙納,如同一條巨大無比的纜繩,粗壯、緊繫、堅不可摧。
愛默兒將手輕輕按在他手背上,挺身湊近,唇語落入耳邊。「別害羞,你那樣很可愛呢──我的騎士。」
亞瑟緩緩轉過頭,尷尬地摸了摸額頭。他沒有說話,只是眨了眨眼。隨後兩人紛紛笑出。
看著眾人齊心合力,他倆也默契地脫下身上的紗袍外套。
亞瑟捲起袖子,抓起一旁的繩索,和那些志願的居民們一同搬運石塊;愛默兒則走入民宅,協助將破損的家具和石片搬出街道,清出一條通道。
西爾克雅領著一隊馱獸經過,揮舞著手臂指揮方向。看見亞瑟正咬牙搬運石塊,他憋不住笑,大聲喊道:「嘿,亞瑟!努力一點!中午的飯會給你加一碗!」
「去你的!」
亞瑟頭也不回地擦去額上的汗,隨手比了個薩洛梅的「招牌手勢」,隨即彎腰抱起一塊巨石,大步走向棧板那頭。
中午時刻,這裡的日照毒辣,將每人烤得發燙。
亞瑟端著水袋坐到樹蔭下,熱氣被枝葉隔開,只餘溫烘烘的微風。他抬頭看,西爾克雅已經點起煙斗,嘴角含著得意的哼曲,吐出的煙圈一個接一個,懶懶飄向藍天。愛勒凡在旁看得眼癢,終於伸手和他要了一口。結果煙才吸進喉,他便咳得滿臉通紅,像要把肺咳出來似的,引得眾人笑作一團。
「哈,愛勒凡,」亞瑟樂得直拍大腿,「你的反應和我以前一樣,何苦呢?」
「咳咳……我、我一直都想試試看。」愛勒凡邊揉脖子邊辯解,眼睛還紅著。
愛默兒此刻抱著食籃自城門方向走來,陽光在她額前跳躍;籃裡麵包與肉餡的香氣遠遠飄散,叫人食指大動。西爾克雅卻只自顧自抽煙,懶得搭理煙癮初體驗失敗的愛勒凡。
亞瑟乘機湊近,壓低聲音開口:「西爾克雅,我想問你件事。我曾經被你困在一個地方,事後才知道那是幻境──可問題是,我在裡面確實是受了傷。」他皺眉回想,「你只是旁敲側擊地回應。究竟有沒有一種咒術,能讓人的感知與現實一樣真實?」
「你酒還沒醒透吧?」西爾克雅翻著白眼,眼角卻閃過一抹思索。他含住煙嘴沉默良久,才吐了口煙:「你說的,多半是『界域』。」
「界域?」亞瑟不解地挑眉。
「聽說那可是不容易駕馭的能力呢。」愛勒凡剛止住咳,忙插嘴補充。
「聽起來有趣極了。」斐克斯特拍了拍手上的灰麈,興味盎然地挪動身子,湊過來。「西爾克雅大人,不妨講給我們開開眼界?」
西爾克雅瞧他一眼,難得沒擺臭臉,爽快點頭:「行,難得蘇曼斯王開口。」
他拿起樹枝在地面上劃了一個圈,指了指腳邊的土地,語氣放緩,像老師在解題。
「所謂界域,是施術者以咒術為『骨架』,利用現實為『皮膜』撐出的獨立空間。簡單說,那是一片能把『無形』兌換成『有形』的領域──你在裡頭受到的衝擊、痛覺、甚至死亡,都能一比一映入真身。至於威力與型態,全看施術者所併用的咒術。」
亞瑟聞言沉思,拇指摩挲手中的水袋。
「既然是咒術,為什麼說是空間?」他問。
西爾克雅將煙斗移開,挑挑眉:「因為一旦『界域』張開,裡外便是兩個世界,它有可能是你看見的原本世界,但其實不然──規則由咒術種類決定。就像翻到書頁背面,你也許看到相似的頁面,但仍在同一本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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