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端的天色已經完全褪去，夜晚的世界降臨。
多貢拉的士兵失去將領及惡剎後開始渙散，如果沒有受困在城內的戰力，早早往西北方森林逃逸，經歷過一整日轟鬧的森林也逐漸回到該有的靜謐。也許，多貢拉沒想到這場戰事將會這麼快落幕，那些千里迢迢、聲勢浩大的軍隊卻在這裡鎩羽而歸。
波哈紗納發出一陣熟悉的號角聲，曲調由低而高，是勝利的歡呼，連遠在森林這端都聽得見。
有些逃逸的敵軍跑錯方向來到大樹這裡，被西爾克雅一掌無情地轟成碎片，最後，有些折返回去的士兵將這消息傳出，那棵大樹從那刻開始，變成他們的死亡標記。
這會兒，西爾克雅又轟掉了幾個逃兵。
「哼。」他放下手，單膝曲起，一臂橫搭其上，額頭輕靠在手臂邊。
夜色漸濃，三人仍未起身，彷彿在靜靜享受勝利後的片刻安寧──只要不再有人自找死路。不知過了多久，緊繃的氣息終於鬆開，一切慢慢回歸尋常。有趣的是，那包肉乾雖然難吃，卻受歡迎，最後連一絲肉末都不剩了。
「終於結束了……」亞瑟縮著雙腳，雙臂環抱著膝蓋，一臉呆滯地望著前方。「不過這裡越來越黑了，有沒有辦法亮一點？」
西爾克雅抬起頭，懶洋洋地拍了兩下手掌。樹梢間立刻浮出幾團微光，像螢火般亮起，照亮了大樹前方幾呎的空地。
「呼──好久沒經歷這麼大規模的戰鬥，感覺肌肉都快退化了。」他說著，又把背靠上樹幹，一臉恍惚。
「是這樣嗎？」
亞瑟揚起嘴角，對西爾克雅發出一聲悶笑。卡赫巴也笑了。
「別說他，我也是。」卡赫巴笑聲爽朗。「那傢伙比起當年的惡剎好對付多了，但現在──總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亞瑟笑了笑，似乎想起什麼，轉頭看向西爾克雅。「對了！卡赫巴大人，這位是西爾克雅──七大守護者之一。」他說。
他又回頭向西爾克雅示意：「這位就是卡赫巴大人。」語落，卡赫巴微微頷首。
「卡赫巴大人可是遠古戰神吶！」西爾克雅笑著說。
「你該不會是剛才聽我說的吧？」
亞瑟露出一臉不懷好意的恥笑。
「去你的！」西爾克雅撇了他一眼，用手肘頂了亞瑟一下。「聖安克多早就跟我提過好幾次了！能和偉大的遠古並肩作戰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沒想到真能在這裡遇見卡赫巴大人……在下失禮了。」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但另外兩人都知道他想幹嘛。卡赫巴向亞瑟使了個眼色，亞瑟立刻伸手把他按回地上。
卡赫巴揚起嘴角，那份被掩藏的笑意終於浮出來。
「你們願意尊稱我一聲大人，我已經很高興了。」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絲溫柔的滄桑。「我是被時代遺棄的過去，能再見到你們，才是我的榮幸。」
「能親眼見證並與您並肩作戰，才是我們的榮幸！卡赫巴大人。」西爾克雅激動地說。「您可是傳奇的象徵！尼特伯隆更是世界樹底下的珍寶。若不是羅哈克拉那場惡事，斐利斯的人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局面……」
卡赫巴看見亞瑟在旁邊不停擠眉弄眼，但西爾克雅完全沒察覺，仍說得認真。
他笑出聲來，拍了拍亞瑟的手。
「哈，亞瑟，沒關係！」他微微揚起嘴角，轉向西爾克雅。「西爾克雅，你無須貶低自己來迎合我。你是羅哈克拉的後裔吧？」
西爾克雅點點頭。「這是事實。但我並不在意身上流著的血脈，只是覺得，歷史總該還給那些悲劇的受害者一個公道。」
卡赫巴忽然大笑，笑聲粗獷卻帶著感慨。
「哈，我很感謝你會這麼說。」他話鋒一轉，神情微微凝重，「我是認真的。不論是羅哈克拉，還是泥波哈……我確實痛恨過去的那些。但當亞瑟拔起背上的黑刃時，我的思緒反而異常清醒。隨著它的消失，我似乎也看清了那些我曾執著的東西。」
他停頓片刻，深吸一口氣。
「這場戰鬥，讓我回想起許多事。」
卡赫巴轉頭望向亞瑟，眼神裡閃著罕見的柔光。「亞瑟，我在你眼中彷彿又看見札茵的影子。不是因為她是你的原魂，而是因為你們那股相似的堅定。過去，有太多人為了內心的正義而死……只可惜，我活得太久，直到今天才終於明白。如果我能早一點覺悟，或許斐利斯的歷史都會不一樣。」
「也許……人總得經歷過一些事，才會懂。」西爾克雅低聲說。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亞瑟幾日前怒罵自己的樣子，也想起聖安克多的身影，胸口湧上一股愧疚與惆悵。
他抬起頭，語氣中帶著期盼：「卡赫巴大人，這件事結束後，請和我一起去一趟吧。聖安克多一定會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
未料卡赫巴的神情卻忽然一變，臉色驚訝且低沉。
「噢……不，請別告訴他。」
「為什麼？」西爾克雅愣了。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副狼狽的樣子。」卡赫巴沉默片刻，終於嘆了口氣。「西爾克雅，當年我背離族人，他一定無法諒解我為何拋下他們離開。若能讓他們記得的是那個仍值得被仰望的我──那，才是對我最好的安慰。」
「卡赫巴大人，您可以向他解釋，那是黑刃──」亞瑟忍不住插話。
「不！」卡赫巴立刻打斷他，語氣卻出奇地平靜。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小子，事情沒那麼簡單。有些過去……我們必須讓它留在原地。」
他目光落在西爾克雅臉上，神情誠懇卻堅定。
「現在這樣就好。讓我以這樣的身分存在──好嗎？」
西爾克雅看著他眼中的那份決絕，終於靜靜地點了點頭。
「卡赫巴大人，我能問您幾件事嗎？」亞瑟問。
「當然可以，小子。」卡赫巴睜大眼睛，懷疑幾乎寫在臉上。「說說看？」
「羅哈克拉到底是怎樣的種族？為什麼他們能統治整個斐利斯？那場遠古戰爭……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你想問的？」卡赫巴揚起嘴角，挑起眉毛，笑得意味深長。「你應該問旁邊那位西爾克雅，或者愛勒凡才對吧？」
他瞥見西爾克雅無奈的表情，隨即哈哈大笑：「嘿，開個玩笑，別那麼當真。」
卡赫巴頓了頓，眼神中閃爍著渴望的光芒。
「這故事有點長──你們有煙草嗎？」
「有、有！」
西爾克雅急忙遞上一盒。卡赫巴從破舊的袖口裡掏出一只雕刻精細的老菸斗，木質表面被歲月磨得光亮，深淺不一。他捏起一小撮，塞到煙壺裡，輕敲菸斗邊緣，點燃。幾口白煙緩緩吐出，在昏暗的天色裡散開。他閉上眼，表情滿足得近乎安詳。
「卡赫巴大人，怎麼樣？這是我在新世界找到的品種，不錯吧？」西爾克雅問。
卡赫巴睜開眉月似的雙眼，裡面閃著愉悅的光。
「完美，味道棒極了──簡直像回到阿盧那的領域（註）。」他笑著嘆息，煙霧從鼻端散出。「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嚐到這種滋味。」
他又抽了一口，神情漸漸沉了下來。
「在我講故事前，西爾克雅，我得先說明一件事。」卡赫巴低聲道，語氣變得凝重。「這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任何族群。我只是想讓你們明白──世上許多陰謀，不過是少數人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罷了。」
（註：阿盧那領域──斐利斯古語中，近乎天堂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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