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小藍十歲,綠凝跟她同年。
因為既是小學同學又是鄰居,也因為背景相似,兩個小女孩特別投緣。家人都在忙碌得沒餘暇照顧她們,她們卻互相照料對方。
綠凝兩歲的時候,跟隨家人從澳洲回流本地,對中國文化在那小小的年紀時已有深厚的興趣,每天每夜也在看華文書藉,聽華語歌曲,雖然出生後最初學習的是英語,但幾年下來中文卻比土生土長的同齡小孩來得熟練出色。
小藍來到本市生活是五歲的時候,搖著一頭短髮,活像野孩子般四處亂衝亂撞,大概同一公寓的住客,沒有一個對她的笑聲感到陌生。語言天份高,一時英語,一時顛三倒四的廣東話,偶爾說一大堆身邊新認識的人全然不懂的家鄉話,然而還是她清脆明朗的笑容笑聲最能吸引別人的視線聽覺。
她跟她,八歲時認識對方。
自相識那天起,綠凝成為小藍的中文小教師,小藍成為綠凝的玩伴和遊樂指導。
然後,九歲那年,她們之間多了一個整天耍酷的男孩子,人如其名木訥得讓別人以為是冷漠小孩的亞木。他的爸爸是綠凝父親的好朋友,雖不是同一住宅大廈中的住客,卻是居於同區的街坊。
在小藍眼中,亞木是綠凝的保鑣,整天不遠不近的跟綠凝形影不離。然而,在綠凝口裡說出來的亞木,其實是自我保護得近乎謝絕一切外間事物的男孩子。
到十歲那一年,三個比同年獨立得早的小孩,每天結伴一起上學回家。
那年那月那日,小藍和綠凝遇見一個大近視眼的男孩。
學校附近,建於一間會所前的巴士站中,兩個女孩子一如以往談天說地等候回家的巴士。亞木猶如木柱一般站在綠凝身後。
那大近視眼男孩背靠車站架子上,一邊單手拿著小說看得入迷,一邊端著汽水樽呷著內裡滿是泡沫的飲料,好不悠閒。他深藍色厚厚的眼鏡下的兩眼沒有瞧見她們,她們也沒有注意這身形比她們還要矮小的男孩。
大概小時候的男孩女孩也是這樣子吧,盡可能也不會把異性放在眼內。在男校長大的他當時更加不會知道,巴士站的另一端咫尺之間,竟然有著他日後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女孩。
行經那區的巴士路線,乘客不少,又正值放學時候,巴士站內自然不只他們幾個學生。他們之間還有一些初中生,和父母走到一旁聊天的小學生。
就連綠凝和小藍多年後也記不起事情是如何發生,一名初中生不小心把兩名小學生推倒了,其中一名小孩更倒退幾步,退到車道上滾地瓜似的跌坐地上。
一直似是旁若無人的大近視眼,想也不想的跳出去,拉起小學生順勢把他推回行人道上,自己卻用力過度不由自主的後退半步,離行人道更遠了半分。
亞木那時候從綠凝身後走出來,探出半個身子,伸手奮力把眼看來不及離開車道的大近視眼拉回來。或許亞木用力太大了,大近視眼被拉得直往行人道仆倒過去,厚厚的眼鏡飛脫,兩手給硬硬的地面擦得血流如注。
綠凝和小藍不約而同的走上前,蹲在大近視眼身旁,一個用手帕給他拭抹傷口,一個為他拾回破爛的眼鏡。
大近視眼一逕的傻笑,忙不迭的感激她們和亞木,又靦腆的接受小學生的母親一勁兒的道謝。
那天之後第二個早上,她們在上學的巴士內,再次遇見那大近視眼。這才發現,原來彼此之間,日夕相對的坐在同一車子上,每天總有一個多小時,在窄小的空間中共對。只是,大近視眼似乎根本認不出她們…
往後的一整年,跟在綠凝和小藍身邊的,仍然有一個亞木,但同時在她們眼前的,多了一個大近視眼…
「龔赤誠!」
後來她們聽見大近視眼的朋友這樣喚他。
然後,再多幾個月,龔赤誠升上中學。恰巧他就讀的學校仍在同一地區,上學仍是乘坐同一班巴士。只不過原來中學跟小學上課時間不一樣,他也只是偶然才會再出現在她們面前了。
再過多一年,綠凝和小藍也到了升中的年紀,卻未能如願獲分派到同一學府。1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qSdIVWuNW
彷彿早有安排似的,綠凝和她的家人也在那一年搬走了。
就是自從那時起,小藍跟綠凝便開始書信來往。
雖然仍是會通電話,更往往一談便數小時,但她們依舊保持每星期互通一兩封信。
綠凝寫的信,字體日見秀麗,用詞簡潔清雅,往往收到信後翌日便寄來回信。
可小藍卻無論如何練習下,字體始終歪七扭八的,不過綠凝總說她寫得可愛,小藍自己也從不介懷,只不過她書寫的速度可真快不起來,往往要花一星期每天抽空寫一點,才能把她想告訴綠凝的事和情都寫下來。
縱然兩人書寫的速度風格和習慣均不一樣,但她們依然一直一直的維持這個二人間的傳統,甚至由同居於本市,到後來相隔兩地,也沒有間斷…
小藍升讀的中學跟龔赤誠一樣,因為兩人都已經是中學生,他跟她又再次在上學的巴士內朝夕相對。只不過,龔赤誠從來也沒有正眼看她,她也沒有想到在當時不久後的將來,自己會跟這男孩成為戀人。
小藍透過書信,三不五時便會提起在巴士中和偶然在學校中看見的龔赤誠。最愛說的便是阿赤的高度,雖然只能靠兩眼觀察,可是小藍仍然發覺阿赤愈長愈高了,到十五歲那年,龔赤誠更在一個暑假期間長得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那一年,阿赤十六歲。小藍和綠凝同樣剛滿十五歲。
另邊廂的綠凝,仍會想起當年巴士站的大近視眼,卻怎也想像不到長大多了的阿赤會是甚麼模樣…
那年學校舉辦的耶誕舞會中,就在她跟升上同一所中學的亞木不斷地說起小藍提及的阿赤時,亞木表白了。
綠凝後來知道,幾乎是在亞木向自己說出心意的同一時候,小藍終於跟龔赤誠認識對方了。
然後,在她拒絕亞木,坦言由始至終只把他當成好朋友的時候,綠凝知道小藍和她們小時候的談論對象走在一起了。
阿赤和小藍,成為了對方的初戀情人。
一個月後,小藍告訴綠凝:「原來阿赤很笨呢!完全記不起我們之前已見過對方。」
再半個月後,小藍興奮地說:「我們吻了!綠凝綠凝,知道嗎?原來接吻的味道是甜的!」
半年後,小藍突然感觸的說:「如果將來要跟阿赤分開,我跟他也要做一世的好朋友。」
再幾個月之後,小藍跟綠凝說:「他竟然以為我喜歡了他的朋友…我們分開了…」
小藍的失戀…那是綠凝第一次看見小藍的眼淚。
當時開始學習寫作小說故事的綠凝,把小藍說的全都記下來了。
但那時的她大概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阿赤生命中的第二個女主角…
然後,某天,綠凝跟阿赤在校際徵文比賽中認識了對方。
某一個假期後,綠凝跟阿赤在澳門開始了他們的戀愛關係。
綠凝把一切事都寫下來,當中有小藍讓她畢生難忘的一句話:「就是知道妳也喜歡他呢!我想阿赤幸福!我也知道綠凝跟他一起,一定會幸福。」
小藍把綠凝曾告訴她或為她記下來的一切,也牢牢緊記著,正如她總記著所有關於阿赤的事一樣…
在那些藍色的信中,書寫的人雖然是小藍,但阿赤卻能夠從她的轉述中,同時看見綠凝。
兩個女孩之間,自孩提時代開始,便一直有龔赤誠這個人存在。
然而,看似細心周到的自己,卻原來一直也粗心大意的全不知情。
還說出甚麼尊重彼此私隱這類冠冕堂皇的理由,對自己的身邊人過去的事不予尋根究底的追問,讓他跟她也能保留自我的空間…說穿了,只不過因為他沒心裝載看似跟他無關的事和人而已。
亞木的存在,又或是其他綠凝的追求者,作為她的另一半,阿赤卻不曾理會!
小藍跟綠凝的關係是世上最好的朋友,兩個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卻竟然全不知情!
阿赤把第二十封信重新摺好放回粉藍色的信封內,重重的吁了口氣。
那二十封藍色的信,就是小藍在離開本市前,託綠凝交給自己的。
或許,小藍先把那二十封信收起來,現在才再交到他手上,是因為她跟他的將來已經被看見了,所以把「過去」當作禮物的送給他。見識過獨立時候的小藍之後,阿赤知道她會有這份心思。
但,無論當年小藍跟他的初戀關係中,又或者是其後九年跟綠凝一起的相處時日裡,無論是她或她都不曾提及對方?
就是簡簡單單的因為大家都身處異地,只能靠書信和網絡上聯繫,便連提也不提?那不像這兩個女人的性格。那麼為何?
還是因為大家也提過,只是沒有說出名字?又或者她們也曾說過好朋友的名字,但阿赤卻不認為所提及的會是相識甚至曾經相愛過的人?
也許她們都只是單純的不想讓共同喜歡的男人破壞她們之間的友情?所以情願在背後談論他,也不願意有三人行的情況出現?
女人就是那麼難以理解,阿赤苦笑。而且,誰說女人都是愛打聽?如果決定守口如瓶的,原來比男人更守得住秘密呢。
又其實,無論是小藍或綠凝,似乎也不曾刻意的隱瞞。
『我跟綠凝當然見過面呀!大概比跟你見面還要早呢。很早很早之前…』小藍說過。
綠凝也說過:『你太低估我跟小藍的關係了。』
只不過,記憶力似乎不大好的自己,當年的事也從沒有好好記著,所以更加不會把兩個雖然相像,卻應該全無關係的人聯想起來。
阿赤揮了揮腦袋,暫不去想,然後便打開第二十一封信。
畢竟,無論是甚麼原因也好,其實已不再重要。最重要是,他的而且確在過去十多年,先後錯過了這兩個似是命運安排的女人…
幸好,大概因為他從來沒有行差踏錯過吧,所以還有當下這再次重來的機會。
只要想到自己不能再錯過這一次,阿赤便更想知道小藍和綠凝之間所存在著的自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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