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爵醫師．Médecins de Peste - 第 4 章：卡里昂

「發生甚麼事？」艾肯和艾力首先衝到總部外，只見中央廣場的周圍有一群人在聚集，似乎發生了甚麼狀況。

艾肯下意識走到人群裡看個究竟。果然，有中年男人躺在地上，被一個大酒桶壓住，臉色發紫，已經沒了呼吸。

他身後有一輛馬車，上面載滿了沉笨巨大的酒桶，目測每個差不多有一噸重，相信他是從馬車上搬動酒桶的時候，不小心被砸下來的酒桶壓住了。

「大家請讓開，我是醫生，有人知道他大概昏迷了多久嗎？」艾肯問周圍的人。

可是群眾並沒有回答，似乎都不知道答案。

艾肯走到酒桶的旁邊，試圖把酒桶移開，可是由於不知道男子被壓了多久，假如他被壓在下面超過十五分鐘，就有可能會出現擠壓症候群*。

*擠壓症候群（Crush syndrome），成因是當人體大範圍的肌肉受到超過十五分鐘擠壓時，肌肉便會壞死，然後釋放出肌紅素（Myoglobin）、蛋白和鉀等有毒物質。由於受傷的部位被擠壓，影響血液循環，所以肌肉局部積聚的毒素沒有辦法進入循環系統。所以，一旦把重物移開，血液循環恢復，積聚的毒素就會急速進入循環系統，導致器官急性衰竭、休克，甚至死亡。

「沒有人看到事發經過嗎？」艾肯又問，人群還是沒有回應。

艾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這正正表示被壓在酒桶下的人已經被壓了一段長時間，出現擠壓症候群的可能性極高。

此外，患者已經沒有呼吸，如果不盡快進行心肺復甦的話，能救回來的機率幾乎為零。

「艾力，把氧氣瓶拿來，給他100%純氧。湯，你在酒桶上破一個洞，讓紅酒慢慢流出來，慢慢減輕酒桶的重量。」艾肯一邊說，一邊開始給患者進行人工呼吸。

在艾肯的醫生包裡有一小瓶壓縮純氧，配合氧氣面罩可以為患者提供二十到三十分鐘的氧氣。艾力把氧氣面罩戴在患者的面上，並將面罩跟一個氣球連接一起，透過鼻孔和口部把空氣泵進患者肺內。

同時，湯聽到艾肯的指令後，從腰帶上拔出一把長二十公分的匕首。匕首是純銀鑄造，木製手柄，柄端有一個銀獅頭。接着他把匕首往酒桶底部捅了一下，酒桶裡的紅酒就開始隨着引力，咕嚕咕嚕地流出來了。

「流出來的速度不能過快對吧？要慢慢把重量減輕。」湯問。

「是的。」艾肯看着流出來的紅酒說：「你這個速度剛好。湯，你去總部叫喚幫手吧！我這裡還需要生理鹽水、兩單元的血液、氯化鈣（Calcium chloride）和沙丁胺醇（Albuterol）。」

因為不知道他被壓在這裡多久，他的器官隨時都可能出現衰竭，所以艾肯要做好預防。生理鹽水是用來稀釋血液中的毒素，氯化鈣和霧化沙丁胺醇可以緩衝高鉀血症。

「好！我知道了。你還需要起搏器嗎？」

「對。總部應該會有吧？」

「肯定有！我馬上回來！」湯就直奔總部說。兩人以前是出生入死的師兄弟，所以早有默契。

「艾力，你準備一個靜脈插口。」

「知道。」艾力從醫生包拿出了插針，熟練地把針插入患者兩邊手肘上的頭靜脈（Cephalic vein）。由於身體受壓，患者的靜脈比平常更顯而易見，就算蒙着眼睛，單憑手的觸感來插針亦十拿九穩。

「完成了。」艾力說，看到艾肯筋疲力盡地施展心外壓，邊說：「換我來吧！」

兩兄弟互給對方一個眼神，話也不說就迅速交替。艾肯放鬆了片刻，腰部和背部的肌肉已緊繃到極點，疼得要命。然而，艾肯完全不敢鬆懈，因為哪怕是延誤了一下按壓，患者體內的壓力都會重回原點，心肺復甦的效果就會減慢。

「哥，他應該不行了吧？」艾力第一次按壓患者的胸口時便感覺到患者的肋骨很鬆軟，這可能代表胸口上的幾根肋骨已經折斷，胸肋骨結構失去彈性所致。這種情況下進行心外壓有可能增加患者內出血的風險。雖然如此，但心外壓仍然是必須進行的，否則患者就連一絲希望也沒有。

艾肯知道艾力的意思，可是他還不打算放棄，所以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等待湯和救援人員趕來。

「艾肯，接住！」沒多久，湯就飛奔着回來，手裡抱着一個吊瓶和兩包負 O 型血液包，並把其中一個拋給艾肯。

負O型血是適合大多數人的血液，未能配對血型之前，患者如果需要緊急輸血就要用負O型血。

「謝謝！」艾肯接住飛撲過來的血液包說。

另一邊廂，湯把裝着生理鹽水的吊瓶連接到靜脈插口：「開始輸入鹽水。」

「好！接着開始輸血。」艾肯道。

「艾力，跟湯交換吧！」艾肯跟一直做着心肺復甦的艾力說，湯和艾力馬上調換位置。

這時，艾力已經跟艾肯一樣滿身大汗，好不容易才緩上一口氣說：「救援的人員呢？」

「他們……應該正在趕來……」

「怎麼這麼慢？再不起搏，可能就沒救了。」

「酒桶的重量已經減輕了很多。」艾肯說，他用手臂的力量開始能搖動酒桶，但他仍然不敢隨便移動酒桶，一來擔心患者有骨折，如果胡亂移動，可能會加劇骨折，甚至割破動脈，引起大量出血；二來是擔心血液迅速回流，引起高鉀血症。

「不好意思，我們來了！」突然，兩位護士和一名公會醫生來到了現場，他們手裡提着重要的氯化鈣和沙丁胺醇，以及起搏器。

「太好了！」艾肯高興地說，從護士手裡接過氯化鈣和沙丁胺醇，再從醫生包裡拿出一個放着注射器的小盒子。他聚精會神地把注射器和針筒連接上後，立即從藥瓶裡抽取一毫升含一百毫克氯化鈣的輸液，注入患者的靜脈中。

「艾肯，注意氯化鈣不能超過一百毫克。」湯提醒道，因為一旦注射過多，可能會出現嚴重的不良反應。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當然知道。」艾肯自信地說。

「哼！那倒也是。」湯冷笑了一下道，眼神中帶着信任。

「哥哥，霧化沙丁胺醇是現在使用嗎？」艾力問。

「是的，現在就可以使用。給他吸入十毫克。」

艾力聽着艾肯的指示，迅速把霧化沙丁胺醇（Aerosolized albuterol）透過氧氣面罩提供給患者。

霧化沙丁胺醇是一種氣管舒張劑，但同時也可以緩解高血鉀症的症狀。

「酒桶裡的酒已經流出了大半，現在可以慢慢移動酒桶。」艾肯說，然後試圖慢慢地移動酒桶。

「我們也來幫忙吧！」人群中有一位大漢，身材健碩，看起來是個農民，自告奮勇地說。

其他農民聽到呼喚後，也一起說：「好！我們去把酒桶移開吧！」

艾肯見狀，立刻說：「謝謝你們！可是，請注意安全，同時不要移動過快，拿起之後不能鬆手，否則會加劇傷者的傷勢……」

「你放心好了！」剛才發號施令的大漢說：「這種活我從小就一直幹！喂！你們！快點過來幫忙！」

很快，四名大漢就圍着酒桶，用粗壯的手臂把沉重的酒桶抬起來。

就在酒桶抬起的一剎那，患者鮮紅的血液突然猛烈地噴出來，血如泉湧。

原來傷者的小腿出現了開創式骨折，左側的腓骨骨幹出現斷裂，刺穿了小腿上的脛前動脈（Anterior tibial artery）。粉白色的骨頭露出了三公分，傷口超過五公分。

「這是……」艾力驚訝地看着骨折的部位，立即用手按壓在大腿的止血點上。

「應該是脛前動脈破裂，只能用外科治療。」湯道。

「哥，按壓也止不住血，你打算怎樣做？」艾力即使用力地按壓着止血點，還是不能止血。

「你這樣沒有用，需要用止血帶幫忙。不！乾脆用止血鉗把脛前動脈鉗住吧！」

說着，艾肯走到弟弟的身旁，按着傷者的大腿，接着說：「我來按着，你用手術刀把脛前動脈找出來，然後用止血鉗把動脈鉗住，這樣就可以止血了。」

「我知道了。」艾力回答說，並開始在傷者的傷口上消毒。

同時，艾肯又對身後的護士說：「加快輸血速度，把速度調到最快，現在出血量已經接近兩百毫升！」

「知道！」護士馬上依從指示把輸血量加快。

「給我一把手術刀。」艾力探出手對另一位護士說。

「是！」女護士很快就把已經消毒好的手術刀放在艾力手上。

艾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艾力的一舉一動，只見艾力雙手平穩地握着手術刀，專心致志地凝視着下刀的位置。

幾乎同一時間，在艾力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幅解剖圖。即使沒有透視眼，艾力仍然知道每一條血管和神經線的位置。他在腦海裡迅速模擬了一次手術過程，因為他必須避開其他血管和神經線，準確地在傷口對上的位置開刀，先找到埋藏在肌肉底下的脛前動脈，然後用止血鉗把血管鉗住，才能完成手術。

看着弟弟緊張的表情，艾肯小聲地鼓勵他說：「艾力，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艾力沒有多想，全神貫注地看着下刀的位置，然後在傷者的皮膚上劃了一刀。

這一刀非常利落，準確地把皮肉分離，深度剛好，而且傷口的大小也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很快，艾力就找到了動脈，並且止血。

艾力的一舉一動猶如教科書上所教的一樣漂亮，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艾肯也不敢相信艾力的技術已經到了這樣的境界。

「做得好！你成功了！非常好！」艾肯小聲地說。

聽到哥哥的讚賞，艾力自己也覺得很滿意，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

湯感覺到傷者的頸動脈有微弱的顫動，於是用聽診器聽了一下傷者的心肺，結果發現傷者恢復了微弱的心跳，由於物理壓力已經解除，胸腔內的壓力也得到了緩解。

然而，問題只是解決了一部分。患者還沒有從休克中恢復，也沒有脫離危險期，只是暫時穩定了傷勢。

「患者有複雜的創傷性骨折，接下來的駁骨手術就拜託你們了。」艾力一邊顧着患者的止血後續處理，一邊說道。

「嗯，沒問題，放心吧，我們的外科團隊會盡力的。」當地的公會醫生道。

「好，謝謝你。」艾力將患者轉移給公會醫生的同時，輕輕地微笑，露出了兩個酒窩。

「謝謝您們的協助，黑公爵！」

「受雷爾病毒感染的狼犬超過99％會患上雷爾氏躁狂症（英文學名為：Raëlian Lymphansemia），轉化成芬里爾。雷爾病毒主要經血液和體液傳播（包括唾液和汗液），當中以唾液的傳播率和風險最高。」

——《聯邦醫學期刊》摘要

「哥，我好累啊！」艾肯和艾力很不容易才完成了緊急治療，此刻疲憊地坐在房間裡。

「要不我們先洗個澡，洗完澡我們便出去吃晚飯。晚上我們還有調查工作呢！」艾肯對弟弟說。

「嗯，也好！」艾力聽着，邊把身上的衣服脫光，然後走到浴室裡。

淋浴對黑公爵來說非常重要，身為醫師，他們無時無刻都注重個人衛生。因此，公會裡所有黑公爵的貴賓室裡都有大浴室和浴缸。

「艾力，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艾肯打量着一絲不掛的艾力說。

「可能吧？」艾力隨口回應，心中卻想：「還不是因為你接受了各種委託和任務嘛，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過⋯⋯」

「你最近太勞累了，要好好注意休息！」艾肯整理好公會的文件後，從行囊裡掏出了一小瓶百合和菊花，把它們倒進茶壺，然後把熱水倒進去，開始泡茶。

霎時間，菊花和百合的香味就飄逸到空氣中，充滿了整個房間。

過了一會兒，艾力用毛巾圍着下半身從浴室裡走出來：「哥，我的衣服呢？」

艾肯指了指床上，原來他已經把艾力乾淨的衣服疊好，放在床上。

「謝，哥哥。」艾力拿開毛巾，把身體擦乾後才換上衣服。

艾肯看着，邊走到艾力的身邊告訴他：「我給你泡了菊花百合茶，喝完就歇一會兒吧！」

接着，他就開始脫掉身上的衣服，準備去洗澡。

「哦！謝謝。」艾力看着艾肯赤裸的背影說。他看到艾肯背上的五條疤痕，那是他們小時候被狼襲擊的時候，艾肯為他挺身而出的證明。儘管那些疤痕早已褪色，不怎麼明顯，但這些傷痕永遠不會消失在艾力的眼前，因為那是哥哥為了保護他而留下的烙痕。

傍晚時份，艾肯、艾力和湯來到中央廣場對面的一家酒吧吃飯。那酒吧叫做「Trí Mhoncaí Wise」，是維納恆語，意思即是「三隻聰明猴子」。

因為酒吧的門牌上掛着三隻猴子，其中一隻蒙着眼睛，另一隻捂住耳朵，第三隻封着嘴巴；對應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這句諺語。

然而，艾肯以前就覺得，牠們是最愚笨的猴子，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知而不言。

雖然如此，這三隻愚笨的猴子並沒有影響這裡菜色的味道。

「你們點的三份魚肉丸（Quenelle）來了！」負責打理店面的老闆娘大聲喊着，提着三份香噴噴的魚肉丸來到他們的桌面。

魚肉丸是卡里昂的著名菜色，是一種用奶油、雞和魚合成的肉丸子，裡面還放了雞蛋和香草，味道濃郁，非常可口。魚肉丸跟麵包和肉湯很配，另外也可以跟烤薯一起吃。

「哥！這太好吃了！」艾力吃了第一顆魚肉丸後說。

「嗯，因為卡里昂的水源豐富，所以這裡的魚也很新鮮。魚肉是卡里昂人最常吃的食物之一，魚肉丸只是其中一種有名的菜色。」

當品嚐到地方佳餚後，本已喜歡卡里昂的艾力便更加熱愛這個地方。

「話說回來，這裡的神隱事件到底是怎麼回事？」艾肯說，三人言談的氣氛也突然轉向認真。

湯聽到艾肯提起這事兒，於是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公文袋，把它交給了艾肯：「這是我從情報組獲得的資料。」

「情報組？那不是你工作的部門嗎？」艾肯說。

「嗯，正是。」

「你獲得了甚麼情報嗎？」

「你打開它看看。」

艾肯把文件袋打開：「這是……遇害者的個人資料？」

「沒錯。」

「有甚麼發現嗎？」艾力問。

「不能說有，也不能說沒有。」湯解釋：「首先，遇害人年齡介乎二十至三十五歲，全部都是男性，都是獨居人士，而且都住在比較偏遠的地方。」

「偏遠的地方？」艾肯覺得奇怪。

「是這樣的，雖然卡里昂周邊的森林不多，但在西北方有一些釀酒的酒莊，那裡相對比較偏遠。」

「原來如此。由於偏遠地方容易下手，加上遇害者都是獨居者，所以很有可能是人為？」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派人去失蹤者的屋子搜索過，卻沒有任何發現。」

「沒有任何發現？」

「受害人的屋子裡都是乾淨的，幾乎沒有任何痕跡。」

「甚麼意思？連一點痕跡也沒有？」

「受害的八人，他們的屋子全都是乾淨的，沒有打鬥的痕跡，現場也沒有發現任何血跡，所有人都好像人間蒸發一樣。」

「我的天，這聽起來很奇怪。正常人如果在屋子裡生活，不可能一點痕跡也不留下吧？這樣聽起來好像是早有預謀一樣。」艾力說。

「你說得沒錯，就好像早有預謀一樣，讓事情變得更加可疑。」湯道。

「你有遇害者住所的資料嗎？」

「嗯！資料全在裡面，你手裡的是副本，你們可以根據這些資料進行調查。」

「甚麼？你不跟我們一起調查嗎？」

「嗯！我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先完成，暫且不能跟你們一起調查。」

「其他工作？」

「那些你就別管了，反正你也幫不上忙。」湯說。

艾肯明白他的意思，畢竟湯是國家大醫生公會的情報人員，他的工作必須保密。

「好，我知道了。調查工作就先交給我們，你忙完了再過來跟我們匯合吧。」

「好。」

接着，三人繼續用餐。

但他們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坐着一位年輕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蓄着黑亮的短髮，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小麥色的皮膚，眼睛深邃有神，鼻樑高挺，薄而性感的唇，以及修長高大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

他聽完剛才三人的討論，心裡覺得莫名興奮，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時噙着一抹放蕩不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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