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六十一話、努恩

　　「起初，我們發現他讓對手留有一口氣。」

　　擁有一頭白金色長捲髮的少女跟在被稱為所長的男子身後。

　　她一邊隨所長向禁閉室的方向前進，一邊聽所長講述室友被關禁閉的來龍去脈。

　　「本以為是單純失手，但在後來的對決裡，他一次又一次犯下一樣的錯，到了這次，他甚至將對手一拳打昏後就坐在那邊等我們放他出去。簡直就像挑釁，對吧？」所長瞇著眼微笑，一如往常。「好笑的是，我們直到那時候才察覺他是故意的。」

　　「為什麼他要那樣做？」少女不解。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但無論大人們怎麼『問』，他都不願開口。」所長的語氣好似真的在煩惱，但像少女一樣熟識他的人反倒摸不清他真正的情緒。「妳和他都是那場迷宮實驗的倖存者，或許只有妳有辦法問出他的真心。」

　　「您高看我了。」

　　「才沒有，妳可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孩子。」所長摸了摸少女的頭，予以肯定。「執行任務的效率就連見識多廣的大人們都自嘆不如。所以我才要妳教他什麼叫做果斷。」

　　他從白大褂內側掏出一把眼熟的短刀交給少女，她認出那是少年慣用的武器。

　　通往禁閉室的最後一道門在兩人面前開啟。

　　「那我就先走了。」所長對她揮揮手，轉身往他們來的方向返回。

　　「別讓我失望，『0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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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走進禁閉室。

　　純白、單調的牆面包圍著空曠過頭的空間，除了天花板不是透明的以外，幾乎與實驗室差不多，也因此那塊突起在正中間的方塊便特別顯眼。

　　金髮的少年正坐在方塊上，低垂著頭、不發一語，即使有外人踏入禁閉室也不為所動，看起來像極了一尊不會動的雕像。

　　少女注意到他身上多了一塊塊青腫的瘀傷，可怖的紅痕交錯其中。

　　她想起大人們在課堂上教授的拷問技巧，一一對照下便可知少年這幾天可能的遭遇。

　　看著他一身的狼狽，少女感到困惑

　　所長到底要自己做什麼？

　　一直以來自己都聽令於大人們下達的任務，沒有任務的時候，也幾乎是把身旁的人當作範本去模仿，就像自己會學少年分享零食給更小的孩子。

　　都只是模仿而已。在執行那些行動時，她從未思考過那樣做的理由。

　　為何旁人便將自己冠以「果斷」一詞？

　　如今下達的指令太過模糊，甚至搞不清楚哪一個部份才是任務內容，加上少年悽慘的模樣，使少女頭一次不知所措，既不曉得所長給她短刀的意義，更不明白該怎麼「教」一個人。難道是要自己往少年身上捅一刀？但捅他可以教會他什麼嗎？

　　不懂。

　　……總之，不能讓所長失望。

　　別無他法下，少女第一次動腦思考。

　　然後發問。

　　「你還記得那座迷宮嗎？」

　　清冷的女聲落下時，少年抬起頭，被過長瀏海遮住大半的那雙碧眼倏地睜開，彷彿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來者何人。

　　「在那座迷宮裡，你沒有殺死任何孩子。」少女平舉短刀，在光線照射下，經年累月戰鬥累積的破損在鋒刃上一覽無遺，早已不似當年的嶄新。「你不是最近才開始違抗任務，而是你一向如此。」

　　少年不應不答，仍然選擇沉默。

　　「我想知道，為什麼？」少女放下刀，追問。

　　並且等待。

　　兩人對視著，從雙方的眼神中看出相同的堅定，像是在賭誰會先讓步，少年──他的嗓子因為缺水而沙啞──卻在陷入無言的僵持前開了口：「是妳想知道，還是命令妳的大人們想知道？」

　　她想了想。「都是。」

　　興許是沒想到赤裸的試探會得到直白答案，少年苦笑了幾聲。「要是他們早點派妳來，我就不用被打那麼久了。」

　　「為什麼？」

　　「妳不是來處決我的嗎？」少年盯著那把短刀。「也好，死掉就不用煩惱那麼多了。」

　　注意到他的視線，少女選擇把舉刀的手臂放下。「你是因為想死才違抗任務？」

　　「不不，我才沒那麼想。」少年連忙揮手澄清，手腕上的鐐銬伴隨動作發出碰撞聲。

　　少女歪頭，等待下文。

　　「我只是在……嘗試一些事情。」察覺她絲毫沒有放棄追究的意思，少年嘆了口氣。「可如果連一點小嘗試都會讓我被處決，那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那為什麼還要嘗試？」

　　「妳不會懂的。」少年撇開臉，金髮從臉頰滑過，重新掩住所有表情。

　　接下來好一陣子，誰都沒有出聲，僅剩彼此的呼吸聲證明世界並非一直無聲。

　　打破凝滯的依舊是少女。

　　「伸手。」她令道。

　　話題跳得太突然，少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少女已經很有行動力地把她的雙手拉向自己，接著，舉刀……

　　一聲脆響。

　　少年愣愣地看著自己腕上的手銬，連結處已被少女以短刀暴力拆解。

　　「我不會殺你。」少女將刀鋒轉了個方向，遞還給他。

　　「但妳這樣要怎麼跟大人們交代？」少年質疑她的表情十足豐富，近來偽裝在臉上的從容似乎應著鐐銬一同碎裂殆盡，彷彿事態頭一次超出掌握。

　　少女聳聳肩。其實她也不曉得她怎麼完成所長的要求，但看到他的詫異，不知怎地就覺得十分滿足。

　　「妳喔。」少年扶額。「就不要連妳也一起被處決，那就沒意義了啊！」

　　「為什麼沒意義？」

　　「呃……」

　　「哈哈哈，你們兩個真有趣。」

　　突如其來的一道陌生女聲令兩人嚇了一跳，身體反射性擺出警戒姿勢，環視四方，卻驚覺空無一人。

　　「我在這裡。」女聲說。

　　少年少女瞬間回頭，聲音來源處卻不見人影，只有輕靈的笑聲。

　　下一秒，一個人在他們目光正前方憑空現身。

　　「哇！是鬼！」少年嚇得從方塊上跳起來，又因為體力不支而半跪在地。

　　少女向前一步護住室友，雙眼瞬也不瞬地打量起不速之「鬼」──黑褐長髮、黑色眼睛、五官偏深邃，皮膚和自己相比偏黃，單薄的胸膛微微起伏……

　　「妳不是鬼？」少女挑眉。

　　「當然不是啦！」似鬼的女孩俏皮吐舌。「我叫努恩，和鬼一點關係都沒有！」

　　「努恩？」

　　趁室友努力應付對方，少女的餘光向後瞄，見禁閉室的門果然又打開了，他們之前卻毫無知覺。

　　「哎我反正就給個建議。」大概就是把門打開的罪魁禍首跳上方塊。「不知道怎麼辦的話，逃跑就好啦！」

　　面對陌生來客的說法，少年少女對視一眼。

　　「『掏泡』？」發現少年也摸不著頭緒，少女索性發問。

　　「是『逃跑』不是掏泡……不懂？」見兩人搖搖頭，鬼女孩訝異地捂嘴。「你們是本地人？」

　　「『本地人』？」又一個奇怪的名詞。

　　「唉，這不是重點。」鬼女孩顯然懶得解釋，興致勃勃地湊近兩人。「那我來帶你們『逃跑』，好不好？我賭你們一定會喜歡上那種感覺！」

　　她根本不給人考慮時間，話音落下的同時跳下方塊，順勢牽起兩位「本地人」的手，左右各牽一隻。

　　「走囉！」她開心地邁開步伐，被硬拉著走的少女才意識到對方力氣比外表大上許多，看似隨意的動作裡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他們連跑帶撞地被女孩帶出禁閉室，行為如此莽撞，在走廊上與經過附近的大人們擦身而過時，對方卻彷彿毫無知覺。

　　與因飢渴而恍惚的少年不同，少女很難不去注意到大人們表現出的異常，又在觀察一陣子後更正想法──異常的不是大人，而是被女孩牽著的自己。

　　……這個人不簡單。

　　在腦中得出結論時，三人距離禁閉室已經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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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真的可以？」

　　給人儒雅印象的長髮男子回過頭，看向自己的辦公室──所長室裡唯一的外人，亦是少數敢對自己直言不諱的訪客。

　　訪客有著一頭比自己稍短些的墨色順髮，那雙與頭髮同色的冰冷眼睛沒有望著對話者，直盯著投影在所長室牆上的監控畫面。「讓『隱身』帶著那兩人跑掉？」

　　畫面來自禁閉室內外的監視器，在訪客問話的時候，禁閉室裡的三個孩子正從空間裡憑空消失。

　　「『隱身』似乎是你的外甥女，我以為你會同意她肆意妄為。」A74實驗所的所長習慣性地瞇起眼。

　　「在巨大的死亡面前，血緣沒有任何意義。」訪客冷冷地說。

　　「呵，二十年前你這麼說，二十年後也還是這麼說。」所長噙著笑，闔上尚未處理完的文件。「但你卻還是替自己改了新名，究竟是為什麼呢。」

　　「回答有何用？你根本連名字都記不住。」面對他的調侃，訪客瞥了他一眼，依舊擺著那副死人表情，某方面而言與掩飾真正情緒的所長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叫『葉林．埃維恩』對吧，我剛剛重看過資料。」所長不否認自己對人名的記憶力極差，無奈地嘆著。「真是的，背人名真是費時又費力，你們怎麼受得住呀？還是顏色比較好，不管哪個時代都需要顏色。」

　　「虛偽。」訪客，或者說來自青色盜團的葉林．埃維恩，不留情地評價。「在你眼中，用顏色做代號分明與稱呼實驗品的數字編號無異。」

　　「哈哈哈，大部分顏色確實，但如果是『青色』的話，可以高貴一些。」意有所指地暗諷又一次被忽視，自討沒趣的所長乾脆再一次翻開文件。「你也很奇怪，豁免權這種人人都搶著要的東西，你竟然要主動放棄？」

　　「我不需要那種和你一樣虛偽的資格。」

　　「星屑母神在上，你這話說的真是有夠傷人。」所長搖了搖頭，總算忍不住感嘆。

　　「所以，讓隱身帶著另外兩人走沒問題？」埃維恩沒理他，很執著回到原來的話題。

　　「為什麼這麼問？」所長低頭翻開新的一頁，仔細檢閱其上的實驗紀錄。

　　訪客的腳步聲響起。「我聽說被懲處的男孩是特殊樣本，讓他聽話是必要的。」

　　「哈，這有很多理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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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3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heygR3h6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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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被另外一份的檔案疊上，強制打斷閱讀者的思緒3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3UB6iW1nb

　　所長抬起頭，見埃維恩終於願意將他冷酷的視線分給自己，於是露出難以捉摸的微笑。

　　「沒有問題。」他將兩手交疊置於桌上，從容不迫回答。「我本來就沒給0467下達相關指令，如果與隱身胡鬧能讓她學會自我思考，那也是挺有趣的發展。」

　　「0467……是指那女孩嗎。」埃維恩閉了閉眼，方才出現在畫面裡的白金髮少女在腦海中再現。「你對不重要的樣本太過關心了。」

　　「倒也沒有，只是覺得讓她當一個純粹的實驗品太浪費了。」所長聳聳肩，一談到那名優秀的殺手，一向不真實的笑意中難得滲入一絲興致。「那孩子和你以前很像，性格卻沒有那麼爛，由我親手栽培的話，說不定──」

　　「沒有意義。」埃維恩打斷他。「你心知肚明，這麼小的孩子不可能在最終處刑前取得豁免，你的所作所為終將是無用之舉。」

　　「這麼嘛，誰能說得準呢。」

　　所長蹬腳，身下座椅旋轉一百八十度，令他得以背對難得來一趟的訪客。

　　「就是因為沒人說得準明天會發生什麼，籌碼的價值才格外重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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