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拼圖 - 第六十話、A74

　　長刀拖曳在地上，鋒刃上的污漬染紅潔白的地面，拉出一道駭人的血痕。

　　持刀的女孩卻彷彿毫無意識，有如遊魂般徘徊在沒有終點的迷宮裡。

　　世界似乎只剩下紅與白兩種顏色，時間久了，就連己身的存在都逐漸透明，但唯有任務，持刀人絕對不會忘記。

　　『殺光所有人。』

　　「喂。」

　　幾乎是在陌生人聲響起的同時，她旋身揮刀，殘留血液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

　　鏘！

　　狹長的走道迴盪著金屬兵器的碰撞聲。

　　長刀並沒有如預想中刺進柔軟的肉體，反倒與一把短刀相接，異常乾淨的短刀身折射天花板的光，竟一時使她目眩閉眼，失去攻擊的最佳時機。

　　待刺痛感消退，女孩連忙睜開眼，一抹別於紅白的顏色卻冒失地闖入自己的視線。

　　──有如太陽光燦爛的金黃色。

　　「嘿！我不會攻擊妳的，拜託收手好嗎？」金色的主人是擁有一頭醒目金髮的男孩，看起來小小矮矮的，持短刀的力氣卻一點也不小。

　　她愣了半晌，總算回神，小心翼翼地將長刀從短刀上移開，警戒著男孩騙自己的可能性，但對方果真沒趁機突襲過來。

　　她低頭，見同樣收起武器的男孩露出純真的笑容，才想起他是這陣子唯一願意與自己說話的人。

　　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地板開始震動，周遭的牆面慢慢下降，終與地面融為一體，原本繁雜的迷宮在眨眼間變回偌大的空曠場所，那些被殺死的淒慘遺體也在不知何時消失無蹤，徒留淨白的空間，與最後倖存的他們。

　　這場「實驗」大約是結束了。她猜想。

　　自女孩有印象起就住在「A74」了。

　　她通常被關在一個小小的房間，奇怪的大人會用長長尖尖的刺往她的身體注射同樣奇怪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但她的身體總是會因此出現異狀，搔癢、疼痛、恍惚、興奮……然後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大人們再趁機對自己做任何事。

　　偶爾看到的陌生大人稱此地為「實驗所」，她才知道大人對自己做的種種都是「實驗」的一環。

　　又長大些後，大人將自己帶到更大的房間，同樣在房裡的還有許多會動的、大人稱之為「動物」的東西，她與牠們和平相處了幾天，大人卻把熟悉的長刺插進牠們身體，讓牠們變得奇怪，一下子就將女孩咬得遍體鱗傷。

　　『如果不想死，就殺光牠們。』

　　大人把女孩的傷勢治好，交予她一把刀子與一顆藥丸，並以輕柔的耳語吩咐著。

　　她吞下藥丸，之後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在回過神後，自己緊握的刀子被溫熱液體浸紅，腳下是動物們的屍山血海。

　　大人們很滿意，將她換到更大的房間，這次房間裡站著另一個女孩。

　　『殺了她。』

　　如此一直反覆，直到後來，大人將她與很多個不認識的孩子關在一個大大的迷宮裡，命令他們殺死其他人，否則就被其他人殺。

　　這並不困難，她總能輕而易舉地替自己斬出一條血路。

　　但在迷宮最後遇到的那名男孩，其身上雖也沾染不少紅褐血汙，那把理應致人於死地的刀子卻始終乾淨。

　　「恭喜二位。」

　　她與他走出門，又經過了長長的走廊後，另一扇大門出現在眼前，一名長髮、相貌清秀的男人就站在大門前等候著，見他們過來便出聲祝賀。

　　女孩認得這個男人，他偶爾會在房間對面的玻璃窗外看著實驗，大人們稱其為「所長」，對他言聽計從。

　　「這裡不僅是實驗所，更是一所學校。」所長的唇勾著誇張的弧度，瞇起的眼神卻看不見任何笑意。「既然你們通過了考驗，就不再是低賤的實驗品，包括我在內的大人們會好好培養你們。」

　　女孩與男孩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看出相同的疑惑。

　　所長領著他們穿過大門、搭上電梯──所長在路上順便和他們說明那些新穎玩意兒的用途──來到更高的樓層，後來女孩才知道，他們抵達了「地上」。

　　後來的生活與之前大不相同。女孩與男孩不僅不會被大人隨意注射藥劑，還被分配到一個舒適、光線很溫暖又不會被他人注視的房間，除此之外，出入房間也不會被大人限制，可以隨意在大人們規定的樓層範圍閒逛。

　　地上還住著幾十名同齡孩子，他們也是因為在原本的實驗區域通過考驗而獲准上來，不過考驗內容似乎各式各樣，不是女孩所經歷的那種迷宮關卡。

　　孩子們每天都被安排了戰鬥訓練，也會坐在名為教室的大房間裡聽大人講課，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快樂地玩在一塊，一個月、兩個月……時間就這麼一天天地過了。

　　女孩甚至快忘了曾經殺戮求活的日子，畢竟連戰鬥訓練裡下手太重都會被責罵，大人們怎麼可能又讓孩子們自相殘殺？

　　當然這只是在半夢半醒時偶爾浮現的幻覺罷了。

　　回想那一天，大人將她與另一名女孩被關在一個白色的空間，空間的上方是一面透明天花板，手持紀錄板的大人們站在邊上微笑。

　　『殺了對方。』

　　所長的命令隔著天花板傳來。

　　女孩沒有立刻拔出長刀，反倒是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長髮男子，卻沒有時間繼續詫異，因為另一名女孩早已驚恐地向自己舉槍。

　　幾乎是反射動作般──她以為自己會猶豫，但沒有──抽刀、揮刀，她將射出子彈的手槍剖成兩半，帶著煙硝味的鋒利長刃用力劈砍，腥紅液體自對手的胸腹噴濺，對手倒在地上抽搐著，很快便斷了氣息。

　　勝負已定。

　　贏下對決的女孩很快就被一名大人帶出房間，而方才還待在天花板上觀戰的所長不知何時已到了房間外等候。

　　「妳果然還是一樣的優秀。」所長微笑，手上不知何時端了一盤小蛋糕。「這是偷偷給妳的獎勵，快吃掉吧！別跟其他人說喔，那樣我會很困擾的。」

　　女孩接過盤子，盯著妝點在粉色蛋糕上的半顆草莓，剎那間，忽然分辨不出視線裡的那抹鮮紅究竟是水果的甜，抑或亡於自己刀下的無盡腥紅？

　　但是蛋糕……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當她從實驗場回到房間時，心底的不適感早已煙消雲散。

　　隔天，住在地上的孩子們消失了半數。

　　此後每隔幾週，大人就會像那天一樣，挑選一些孩子，令他們進行一對一對決。越來越多人不見，又有懵懂的新人被帶進來，到後來，最早被送到地上生活的人裏只剩下女孩與她同寢室的男孩，剛好是那場迷宮測驗中唯二倖存的孩子。

　　男孩擁有與女孩相同驚人的戰鬥才華，每次對戰都能夠迅速取勝，與不善表達的女孩相比，個性圓融的他更常受到大人們褒獎，但他總會偷留下作為獎品的點心，回居住樓層與其他孩子們分享。

　　後來女孩也受影響，做出與他相同的違規作為，就算因此被大人們責備，他們也只是對視一笑，將藤條鞭打在身上的痛楚通通拋諸腦後。

　　與被困在迷宮的那會兒相比，兩人之間的關係貌似緊密了些，女孩卻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已經很久沒見過男孩露出那陽光燦爛的純粹笑意。

　　「為什麼你不笑了？」

　　某天──在女孩已經稍微超過孩童的年紀，應該改稱為少女的某天──她好奇地對室友問道。

　　聞言，金髮少年先是困惑地挑了挑眉，隨後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那是他慣常對大人們擺出的表情。

　　少女看出他在敷衍自己，但還來不及戳破，少年就被大人們叫去實驗場進行慣例的對決。

　　之後他銷聲匿跡了好多天，久到少女都開始擔心他是否被殺死了，所長卻在上課中途帶來一個令眾人皆詫異的重磅消息──

　　少年被關禁閉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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