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人的角度看，幸變好了，她已經走出痛失愛人的悲傷之中。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倒也未必。
幸在鏡前重新梳理自己，全家人替她鬆了口氣，雖然這個轉變有點突然，但總是振作起來，不再徹夜哭泣。幸放下梳子，她在鏡中看的不是自己，是身後的柚。都說人是慣性動物，一個星期不到，柚恐怖的樣貌不再讓幸害怕發抖。
「柚，去戶外照到太陽，妳可以嗎？」
『我是一個普通的幽靈，不是吸血鬼，不會見光死。』
那天幸終於要出家門，去轉角的超市幫家裡買點日用品。聽柚這麼說，幸笑自己，歐美奇幻小說看多了。幸走到玄關，蹲下要穿鞋，媽媽心裡還擔心，在她身旁看。
「穿拖鞋就好了，沒有很遠。」媽媽說。
「沒關係，我想穿鞋，感覺好久沒繫鞋帶了。」
幸的個性有時會莫名的倔，柚了解她，也在一旁看著，幸專注於鞋帶，卻是越專注手越抖，幸沒想自己哭了幾個月，生活技能會忘光。原來害怕走到陽光之下的人是我。
『穿白色那雙休閒鞋吧，跟妳的造型比較搭。』柚看幸與鞋帶僵持好幾分鐘，她忽然說。4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RwRqcn8Ny
幸抬頭看柚，午後斜陽穿透她水狀的身體，像晨光曬在海平面，波光粼粼，好美。那雙白色休閒鞋沒有鞋帶。4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IoCpbqnI
『沒關係，不用勉強自己，幸，接受現實不是因為能力太差做不到，是勇敢面對自己的不足與恐懼，以後慢慢練習改進，不用急，我陪妳。』4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I6kn6hwyC
柚的眼神柔情萬千，幸忍住大哭的衝動，點頭。
「媽，我出去了。」
「好，路上小心。」
幸穿了白色休閒鞋，踏出家的那一刻好像重獲新生，秋日的太陽溫暖，感性如她，但這次悲傷的情緒少了很多。
『還記得路嗎？要地圖嗎？』
「哇，才幾百公尺，不用，我走給妳看。」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以前兩人見面約會，電話聊天，少不了鬥嘴，哪有情侶不吵架。柚一臉燦笑，跟在幸後面，心裡感激又嘆息，最平凡的日常，最奢侈的願望。
大起大落是人生，這個秋季就是一個人生。幸的狀況漸漸恢復，有笑聲有生氣，只有偶爾對空氣說話讓家人感到怪異，其他都正常。四季變換，時間不停，窗外的樹葉從綠變黃，最後一片飄落地面，冬天。天氣冷冽，越晚越冷，幸拿著換洗衣物去浴室，對著鏡子刷牙洗臉，笑臉，沒想過與柚一人一鬼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變相的同居，她曾經想像過她們住在一起會是什麼樣，會住什麼樣的房子裡，一房一廳一廚一衛一陽台，啊，還要有書房，寫書寫累了，不小心睡在書桌上，柚會寵溺的親吻她的額頭，溫柔跟她說這樣睡不好，然後抱她回房睡，或一起睡。
蓮蓬頭的熱水直沖頭頂，幸赤身裸體，她的思緒紊亂，不斷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然後又淋上新的水，永無止盡。
「柚，妳在嗎？」
幸吞了好幾口口水，每次她洗澡，她都不在，所以這次也沒有回應。
「妳真的不在？」
這問句有反諷的意味，也是情人間的小玩笑、小情趣，但不知此刻的她們還適不適用。
「妳說過水是妳在人間唯一可以……」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
幸的呼吸瞬間停頓，身上的熱水極燙，背脊卻發涼，但不是寒冷。
「可以……抱抱我嗎？」
幸不用回頭，柚一定在她背後，無奈不能知道距離多遠，可不可以不要離我太遠。柚確實在幸身後，對於幸的請求，柚難過，沒人能明白她的痛有多痛，身為死人最大的願望，是人。
『可以，就當這些水是我。』
柚最終消失在浴室裡，只剩幸在淋浴間顫抖低頭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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