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天台。」
帶盆景曬太陽的通知剛落，陶念平轉頭當兒衹捕捉到其殘影。瞧她料理植物的心機明顯比應付多數的人要投入的態度，他沒好氣的搖搖首，遂準備調消毒水抹地板。
清潔的工作緩緩行進著，跟同齡的男生相較，他由於習慣而做得特別仔細。途中還順便搞定了一些電線問題及保養叔公們留著的酸枝傢俱。及後見窗戶的鏽跡有些嚴重，他又在那埋頭苦幹了會，確定開關都安全了才肯坐著歇息。
「…你那……是叔公的眼鏡嗎？」
灌一口覺得出奇地對味的普洱，他望著陶思安戴上手套去拉百子櫃的抽屜；逐個湊近的看過，一些更捏著小撮的嗅幾下。那令陶念平受不了的著眼點，就在姊姊的鼻樑間。
「嗯。」
「啊……真是，我的天，家姐。」一把打在額前，那響亮惹得陶思安瞥他半秒，「你難道不能好好去配新的嗎？！」
「反正度數差不多，我用幾年了。新的沒必要也不習慣。」
繼續專注的撥弄藥材仔細檢查，聽得出來她壓根不把眼鏡的事認真看待，陶念平才更感絕望，嘆著來後不諳第幾回的氣決定終止勸化。
習慣成自然，自然變性格。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以陶念平唯有就此打住，徹底投降。
再半小時約十二點二十分。姊弟倆決定擱置手邊的活兒先外出用膳，走到樓下，順便問過今天在勤的員工要什麼外帶才結伴離開。
「我們吃茶餐廳嗎？」
「不一定，看你想。」
「嗯…剛剛寶叔他們不是說要鍋貼粢飯那些嗎？我也有興趣啊。」
「那好，我們去耀苑。」
耀苑是老字號的上海平民食店，便宜得來份量很夠，而且豆品是自家每天鮮製的；廚房有個傳統地重得要死的石磨在處理黃豆，這種以汗水得來的辛苦美味，受很多街坊鄰里的擁戴。但它有個缺點，就是店面坐位少，以致由日至夜，亦擠滿了排隊外帶的客人。
「不過，耀苑人很多。我們大概得外賣回醫館吃。」
「沒問題呀。」
果然，接近午休，離遠已看到了十幾人的隊伍。正當陶思安引頸觀望店內坐位的情況時，她竟剛巧跟誰視線連上。
那被典型男性「地中海」的脫髮現象侵蝕得頭頂光亮的人，穿著一件戰績斑斑的白圍裙跟雙防水靴子，正含著根牙籤。當他發現了陶思安，立刻咧開嘴展露參差不齊牙齒的笑容，小跑地擠過店面忙碌的員工，走到門口。
「陶醫師！來吃飯嗎？」
「嗯。油叔，好久不見。今天怎麼在店工作？」
人稱「油叔」的他已退休兩個寒暑，聽聞之後都將心機放置飲食業工會。所以，豁下的食店他理應不再露面、遑論親自掌廚這稀奇景況了。
「哎，說來就氣。那些年輕輩不懂保養太爺留下的石磨，今天有空便修整修整順便幹點活。哦，這靚仔…」思索間他來回的留意兩人的輪廓，很快得出結論，「你弟吧？」
「沒錯，他來探班。」陶念平在一旁乖巧地點頭打招呼，「不礙你了，我們叫外賣。」
「客氣，礙什麼。上次治好我老婆了沒報答你。枉她吃西藥整個月沒食慾瘦整圈，早知第一下要找你──」返首去瞧自己走出來的方向，邊招手邊領兩人入內，「有位置呀，堂食啦、阿發阿守都在，他們等我弄黑豆漿。」
「謝謝油叔。」
「陶醫師全素的，招牌每樣一碟。再看這靚仔吃什麼。」
大聲吩咐了員工，這狀甚粗魯的長輩居然細心地記得其習慣，令她有點受寵若驚。讓陶念平閱讀菜單的空檔，陶思安記得油叔提及在場的大人物倆，白茶湯色澤遂開始搜索、半分鐘工夫便於一張坐六位的圓桌後見著。
「家姐！喂！」
舉手簡單應答，店內人太多氣氛也忙碌所以彼此默許這樣就足夠回到各自的飯局。唯陶念平把那稱呼聽進去了，明擺著不是滋味的瞇目盯牢陶思安：
「難怪你對我老不上心，原來這邊有別的『細佬』啊。」
「傻仔。那些是區內的舵地，相處得了才給個面子這麼叫的。油叔都一樣。」
入世未深的陶念平五官帶點半信半疑。不過這事算上責任，其實該歸咎陶思安刻意隱瞞引致即將要畢業投身社會弟弟，仍茫無毫頭緒。
最初期年幼的姊弟倆的確經常出入寧香。算來叔公們當兒雖和舵地們彼此認識，兩人卻保持極端的低調，加上非區中居民，所以曝光率長久處於接近隱形的位置。
陶思安在這生活後，較早的時間、她之於紅磡僅僅一名普通百姓，走在街上不會被認出來。亦因對社區依然陌生，陶念平甫至探訪，一律不曾帶他逛太遠盡所謂的「地主之宜」。
像這天融洽在自己的日常中，想來還真的第一次。
「…以為你一人出來生活久了，有些地方開始懂得圓滑。」聳聳肩，他把沒靠背的摺椅拉近餐桌，嘗試予緊迫的通道多點空間，「嗯……不過，即使是無奈而為的，也算是學懂了圓滑吧？哈哈。」
「臭小子。」
「唉，真的啦。我習慣瞧你跟家裡的無聲抗議，在這邊太不同了、竟然會主動套近乎，還不讓你弟覺得稀奇嗎？」
見煎豆腐上了桌，聆聽的決定不管這多話的傢伙逕自起筷。才十秒，兩碟鍋貼被放在眼下，吃慣的陶思安都不必多觀察，便分出了哪個是素的。
「你明明不在宮中辦事了，怎麼依然茹素？」
的確陶思安是從不忍心去趕走弟弟。
無奈箇中向他隱瞞的事情可多著。比如當下陶念平發察到的端倪、公道話說在前；像他指出的「不在宮中辦事」這點，基本上現時除了三叔公外屬所有親戚的認知，她並非針對性地作保留。
為著某些未境之事，陶思安委實從沒停止過精進甚至應用法力。
「身體適應，不是說改就改的。」咀嚼完一口，她接著說，「何況吃素對健康和地球都好。」
「你說的是，服了，陶醫師。」
比想像中的更輕易打發掉，竟教陶思安心裡的不自在加速漫延。她遂低頭專注餐點，選擇斷絕此話題的後續。
外頭排隊的人越來越多。
在他們吃著豆沙窩餅時，陶思安再下單要外賣拿回醫館。剛走去跟守哥及發哥道別，餐點恰恰預備好，她正覺得份量大得不尋常，付出的款項更被直接回絕。
「油叔請啦，叫我們一毫子不許收。喔、還有這個──」後面的伙計遞來另一個兩大瓶裝飲料的塑膠袋，「黑豆漿，油叔在才有的啦。」
「油叔真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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