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箭 — 降臨 - 第七十二章自己

「我們的命，沒有一點價值……」

什麼聲音？

艾亞睜開眼，驀然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全黑的空間，時間在這裡如同靜止一般，連空氣流動的氣息都消失了。前方是一團發光的人影，那人影似乎在說話，音量小而模糊，無法辨認字句。

她猶豫了幾秒，抬步緩慢地靠近人影，話語逐漸清晰。

「我們的命，沒有一點價值。生來無趣，只能被當作工具……我只是殺人的……工具……」

人影呢喃著轉過身，當艾亞看清她的面貌時，瞬間僵立在原地。

小女孩稚嫩的五官對艾亞來說既陌生又熟悉，卻讓她心下一沉，勾起她所有不願回想的記憶。

她就是幼童時期的「上官伊雪」。

艾亞神色複雜地看著小女孩，小女孩嘴唇蠕動，不停喃喃自語，聲音顫抖：「為什麼？為什麼被賣掉的會是我？為什麼有那麼多血？好髒、好噁心……真的好噁心……」

「救救我……拜託，誰來救救我？」

艾亞看著過去的自己，心裡頓時湧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與過去和解，只是把那一部份的自己割裂，試圖偽裝自己不曾受傷，也不曾脆弱。

最諷刺的是，上官伊雪如此厭惡鮮血，卻成為一名頂尖殺手。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艾亞對上官伊雪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小女孩怔了一瞬，眼淚撲簌簌地流，最後變成嚎啕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上官伊雪崩潰地大喊，雙手胡亂擦著淚水，卻怎麼都止不住。

艾亞安靜而悲傷地看著她，喉嚨哽住，一時間難受地說不出話。終於，她走上前慢慢蹲下，輕輕地給透明的身軀一個擁抱。

「聽我說，」艾亞的語氣柔和，她知道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但她明白上官伊雪需要什麼，「這不是你的錯，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並不是自願的，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想殺那些無辜的人。」

「不要恨自己，不要在內心懲罰自己啊……」她嘆息似地說，尾音卻克制不住顫抖。

小女孩漸漸停止歇斯底里，沉默而無聲地流淚。那隻小小虛幻的手，安慰似地摸了摸艾亞的頭頂，身影消散在空洞的黑暗中。

艾亞低頭平復情緒，再抬起頭時，第二個人影出現。

那是張與她有七分相似的臉，相比起自己，女人的五官更加嬌豔，冷中帶媚，好似梅花瓣裡的一抹紅點，媚而不俗，一眼便能驚艷看客。

「原罪。」艾亞的眼神不見剛才的柔和，反而隱藏著一絲厭惡。

「你是誰？」原罪冷冷地開口。

若說上官伊雪的身體只是透明的靈魂，原罪就是實質卻透光的身軀，整體更加真實。

而這時的艾亞已經明白自己在哪裡。這裡是她的內心世界，因此才會出現不同的人，卻每個都是「她」。

忽然，原罪一瞬間逼近艾亞，匕首憑空而出，狠狠刺向她的心臟。

「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對吧？」

艾亞心下一驚，快狠準地抓住對方手腕，另一手擋住踢擊。原罪攻擊不成，回身扭力一轉，掙脫束縛，骨骼錯位的聲音清脆，她往後拉開距離，垂在身側的手腕不自然的下垂，明顯脫臼。

「你瘋了嗎？就不怕把我殺了，你也活不了？」艾亞看著原罪面無表情地將自己脫臼的手腕接回，憤怒地喝斥道。

「無所謂，很重要嗎？」

原罪一個踏步再次往前，艾亞沒有幻化出少用的匕首，而是拿出一把長劍抵禦攻擊。長劍大開大合，相比起匕首卻不夠靈活，艾亞漸漸落入下風。

「不重要嗎？你連予茗的仇都還沒報，你死了誰還會替她懲治那些人！」艾亞腦中一熱，禁忌脫口而出。

咚，不知道是不是艾亞的錯覺，兩人的心臟似乎在剎那間同時停止跳動。

原罪整個人像是被定格，充滿攻擊性的犀利眼神逐漸轉為呆滯：「予茗……」

她緩慢地收起攻擊的姿態，退後一步，垂首站在原地。

黑暗從未像此刻一樣寂靜，耳鳴聲嗡嗡作響，蠻橫又尖銳地刺向艾亞的思緒。「予茗」這兩個字彷彿是一把雙面刃，不只讓原罪愣住，自己的腦海也亂成一團。

過了幾秒，原罪重新抬起頭，明明面無表情，艾亞卻覺得她整個人像是快被打碎了。

只聽她喃喃唸道：「我真的有辦法幫予茗報仇嗎？」

艾亞沒有回應。

她回憶起在精靈之森與墮神對戰後，陷入昏迷的那個夢境。當時怎麼都想不起來名字與相貌，此時清晰得彷彿有人用刀，一筆一畫刻在腦海裡。

鮮紅的夜晚、盛開的薔薇、天邊的血月。自己的雙手顫抖著抬起，血液不具美感的覆滿十指，觸感噁心黏膩，令人作嘔。

恍然間，眼睛一陣刺痛，原來夜是黑的，月一樣潔白，是她的眼睛被滴進濃稠的紅色罪惡。潺潺流出的血液成為最後一塊拼圖，完整了王座下的血色紅毯。

艾亞：「我不知道……」

原罪：「我做不到。」

兩道聲音重疊，艾亞與原罪對視。

接著，她像是失去所有力氣般，跌坐在地。失神地看著原罪如同鏡子一樣碎裂，崩解成灰。

艾亞的手指驀然緊握，指尖深深陷進掌心，低喃道：「予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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