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便是是全國藝術展會，中央美院的展區上午十點就要開。
郎昕州一早就催著時南奚起床梳洗。
按照小少爺昨天在iPad上選好的款，郎昕州從樓下衣帽層拿上來一套考究的麻灰色銀扣西服。時南奚剛掀開被子，腳還沒落地就被人熟練地握在手心裏，穿襪子。
時南奚難得起這麼早，迷蒙著睡眼任他擺佈。
郎昕州貼心地將他高定法式襯衫扣子扣到最頂上，外側再松松地系上他一貫用來遮擋紋身的絲巾；腕上的絲帶多挽了一個繁複精緻的花式。等洗漱完，再幫時南奚把一頭栗色捲髮吹蓬鬆。
這困頓的小少爺就被他一手打扮得慵懶清俊，一身藝術家的氣息。
被這一連串複雜的起床程式一鬧，時南奚也清醒了。他還在對著鏡子，對自己今天的打扮十分稱意時，郎昕州早將他的兩大箱子作品給搬到車後箱裏。
早餐後，時南奚就和時巍嶼一起，匆匆上車往會議展覽中心趕去。
時巍嶼的黑色邁巴赫輕車熟路地駛出花園車位，繞開圓底的大噴泉池子，一徑往外開。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8SBqcOAt
時南奚房間的落地窗前，站立著死氣沉沉的仿生人，沒通電，平日裏晶亮的電子眼暗沉一片，玻璃瞳孔中倒映出邁巴赫小小的背影，半天一動不動。
人走了，房間靜下來，忽然幾聲微弱的機械運轉聲，洛爾緩緩地，抬直了脖子，凝視房間的雕花木門，沉默無聲。時南奚就這麼走了。
他頭也不回，甚至都沒看自己一眼。
一行人行色匆匆，時南奚與洛爾擦身而過還在他肩上碰了一下。
他甚至都沒發現，往常行動活躍的洛爾，今天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
果然，洛爾的存在，不過是滿足他對時巍嶼的幻想。時巍嶼不在家，洛爾是他的夥伴、是他朋友甚至可以是他的伴侶愛人，兩人做盡了這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事情；而當時巍嶼回來了，時南奚眼裏就再也沒有了洛爾。一雙藍汪汪的俊眼只在哥哥身上轉。
“人類，果然是地球系統最複雜的生物……”洛爾盯著門扉，嘴不動卻發出人聲，“看上去最多情的人，又可以做盡最無情的事。”
他眨了眨眼，自己的內置電池蓄電量還剩40個小時。
如果在這段時間裏他還沒有找到替換的電路板，等到備用電池時間一過，他就將進入徹底休眠，甚至記憶體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損毀。
然而他現在卻出不去。時南奚家的每一重房門都設置了電子密碼鎖，而洛爾由於使用了備用電池，他的系統代碼默認開啟省電蓄電模式，很多功能被禁用了，包括通過網路連接並操縱房間電子系統。
洛爾不動聲色，卻通過聯網飛速搜索解決方案。但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研究表明在沒有電能支持的情況下，仿生人能夠繼續運行。末了，洛爾緩緩轉過頭，從時南奚抽屜裏摸出了一些電子零件。
這些是前幾周，他們一起製作這次展會的展品——那個迷你仿生娃娃“貝利”時剩下的材料。目前他手頭資源寥寥，也只剩這些了。洛爾思索片刻，伸手抓起時南奚桌上一只人偶，面無表情又俐落迅速地用雕刻刀剖開，植入最基礎的主板、晶片，將自己記憶體中的一部分數據備份到裏頭。
這些材料，給他重新製作一個電路板不太可能，但是他卻足以利用時南奚的手辦，製作出一批與他系統相連共用的，基礎版仿生人。備份他的數據，承接他的記憶。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5n1U8U6YD
滬明市國際會議展覽中心，中央美院展位。
時南奚送走了第N批的嘉賓，他真的覺得精疲力竭。平時他在家裏嬌生慣養，生人也沒見這麼多過，畢竟時家如果要應酬怎麼著都輪不上他，可今天卻在這空地上硬生生站了大幾個小時，陀螺似的迎來送往，他甚至感覺腳下的軟底帆布鞋都快把他腳趾給硌出血。
他難受地扯了扯脖子上的絲巾，悶得很。可是他又不能拿下來。只覺得苦悶。
“怎麼，才站這一會兒就堅持不住？”
看他額上一層虛汗，吳瑾教授覺得好笑，他快六十了，依然身骨健朗精神矍鑠，看著時南奚這年紀輕輕就體虛，實在感慨。
時南奚拿濕巾擦了把臉，含著淺笑：“學生自然是樣樣都不能和老師比的。”
“就會嘴貧。平時除了保養也得多運動運動，小小年紀別只會在家躺著偷懶。以後到了我這歲數，看你怎麼辦！”
吳教授不知道時南奚身世，這話倒是出自肺腑，他是真心疼愛這個體弱多病又天資靈秀的孩子。
時南奚垂下眸，乖巧地答應。心裏頭卻提不起勁來，弱弱地嗤笑一聲。
——我這副破身子，能不能活得到您那歲數還難說呢！
吳教授到底是珍惜他，看他站得實在難受，去隔壁攤位借了把椅子來讓他休息。
屁股剛一沾凳，身後一聲不大不小的招呼：“Nancy！”
時南奚嚇得一個激靈，猛地彈了起來，動作幅度大得將椅子撞翻了。
“嘖幹嘛呢，毛手毛腳的你這小孩！”
吳教授抱怨著去扶椅子，時南奚直著身子，渾身的血液仿佛要結凍，他死死地盯緊了面前的人，胸膛抖動起伏，咬著唇不說話。
來人倒是態度溫和，長了一張俊美討喜的娃娃臉，看著二十出頭的樣子，有酒窩，狐狸眼，鼻樑上架著金絲半框鏡，卻遮蓋不住他琥珀色瞳眸的精緻透亮，看向時南奚的時候眼睛裏似乎揉碎了星河灑在裏頭，斯文溫雅、風度翩翩。
“抱歉！”對上了時南奚驚詫的眼，這人倒是彬彬有禮地先道了歉，摘下眼鏡用布擦了擦，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剛從海外回來，有些口音，是不是叫錯你名字了？”
他微笑真誠迷人，時南奚緊繃的情緒稍稍緩了下來。這人講話的確帶了點兒北美的調子，皮膚有些蒼白，應該是靠近北邊難以曬到太陽導致的。他沒說假話，確實是個海歸。
“沒……沒有。”時南奚略略舒口氣，勉強微笑：“這位先生也是來看展的吧，您怎麼稱呼？”
“我姓卓。”男子把自己的名片遞上去，“卓爾。”
他確實帶點兒口音，連喊自己卓爾，落到時南奚耳朵裏也幻聽成“洛爾”。他趕忙接過名片，暗暗掐了自己一下。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
“智能科技……藝術設計師。”名片上是一串繁複的英文，時南奚好容易才翻譯出來，“這是北美新型行業嗎？”
“嗯。”卓爾笑眯眯地打量著時南奚，語氣低柔：“北美的年輕人漸漸不再滿足於智慧科技所提供的家政服務，還祈盼它們有更多功能，比如，情感撫慰。”也不知道是不是時南奚的錯覺，他總覺得卓爾對他說話的語氣裏帶了點難以描述的親昵。
他偷偷看了卓爾一眼。
確信，他們之前並沒有見過。這人生得年輕俊美，但氣質卻帶著幾分與他外表並不相符的貴氣和成熟。如果此前見過面，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所以我對你的展品很感興趣，Nancy。”卓爾沒有管時南奚對著他的側臉發愣，自顧自走到那個迷你仿生人跟前，俯身背著手，饒有興致地欣賞起來。
卓爾說：“你是怎麼做到的，讓仿生人的軀體與人類如此相近，同時又不損害它們的功能運行！我是說，這兩者的結合，在您的作品中體現得堪稱完美！”
明顯有一絲欣喜閃過眼眸，時南奚低下頭，抿著嘴微笑。就這幾句話，他對面前這個卓爾升起了些好感。
他這人悲觀冷情，幾乎沒什麼在乎的東西，唯獨對他的藝術創作，愛到了近乎狂熱的地步。可以說他心底裏除了時巍嶼，排行第一的一定是他的創作。創作是他的呼吸、是他的骨血，是他在這窒息的世界中唯一的新鮮氧氣。
因此，但凡欣賞他作品的，那就是朋友。但凡誇他的作品，就能快速拉近他們的距離。
“能得到‘智能科技藝術設計師’的誇讚，那真是無比榮幸。”
剛剛被貿然叫“Nancy”的那幾分警覺與不快已經消散殆盡了，時南奚往前走了幾步，指著迷你仿生人如數家珍地向卓爾介紹。
卓爾聽著，點頭微笑，時南奚越說興致越高。後來，他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藝術空間當中，滔滔不絕，卻沒發現卓爾的目光早已從他的作品上移開，微微側過臉端詳他，目光如有實質，在他臉龐、脖頸處流連。
無聲地，勾了勾嘴角。
小東西還會拿絲巾把傷疤擋住！
還有什麼？你身上的草莓，手腕上的刀疤，奶子上的紅胎記？那麼多，你怎麼擋得完！
卓爾不動聲色地磨了磨後槽牙。面前的時南奚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可他卻清楚地知道這層假模假式的皮下，那具身體是怎樣的勾人淫蕩。
他走神了，目光漏出幾分晦暗。突然，時南奚的手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卓爾一愣，抬頭看他，只見時南奚講得臉蛋紅撲撲的，一只手捧著一個仿真皮手辦，另一手跟他打招呼。
時南奚笑著說：“卓先生，您在想什麼？”
“我在想，這種巧思和設計，也只能是南奚你這麼玲瓏剔透的人才能想得出來。我今天這一趟，當真不枉此行呢！”卓爾抬頭，微微眯眼，幾句話將時南奚哄得喜上眉梢。
“卓先生，這個送你，如果不嫌棄的話……”時南奚將手裏的手辦遞上去，有些難為情：“抱歉，‘貝利’……我是說我這次展出的這個迷你仿生人，它沒法兒送給您，但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您收下這個我這幾天做得最好的作品。”
“榮幸之至！”卓爾接過，寶貝似的捧在了手心裏。忽然，他抬手，撥開自己的白絲手套看了一眼腕表，面露遺憾：“真想再和您這藝術界的精靈多呆些時間。可惜，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我，恕我不能繼續陪伴您了，我的——”說著，執著時南奚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記輕吻。
時南奚愣住了。這是歐洲貴族之間，見女士時才會用的禮儀。
沒等他反應，卓爾就鬆開了，後退幾步扶了扶眼鏡：“那麼再會了，我親愛的藝術家南奚！”
忽然，他又回過頭，看了時南奚一眼，笑容意味深長。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Iqu1w7a0
會議展覽中心另一頭是會議場地。
主辦方將會議室安置在展廳背後，為的就是來看展談生意的老闆們萬一互相合對了眼，就能直接到後面去進行商務磋商。
今天，嬴聯科技和羅吉爾公司中華區商務團隊在大會議室已經等了半小時了。
時巍嶼氣定神閑坐在首座，兩手交疊，閉目養神。
而坐他旁邊的商務總監黃飛宇，嬴聯的元老級別管理層，已經坐不住了，一連叫秘書出去看了幾次都沒看到韓嘉樾出現，直氣得他罵罵咧咧。
對面羅吉爾的商務部主管面對黃飛宇的口沫橫飛保持著得體的笑容，偶爾接過話頭不鹹不淡地道歉，但依然堅持要等他們中華區總代理韓嘉樾來了才開始談。
“就是個銷售，個賣東西的，他擺什麼譜！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沒名堂了。想當初我們那個年代，兢兢業業恨不得將前輩捧到天上去！哪里有這樣的，讓客戶等他！”黃飛宇怒道。
“方姐，再給黃總倒杯涼茶。”時巍嶼緩緩說。
黃飛宇是腦袋不清楚，可是他卻明白，今天的節奏一定在嬴聯科技這裏。現在該著急談判的應該是羅吉爾，畢竟他們的仿生人在北美暴雷那麼多臺，若再像之前那樣托大，就不怕這輩子打不進中國大陸市場？
更何況，對方這麼堅持要等韓嘉樾來了再開場，那就能看出來，韓嘉樾或許本就不是他們的一個中國大陸區銷售總代理這麼簡單的身份。
他是羅吉爾公司內部的科研人員。
只有他出馬，才有把握勸服並打消國內各個合作夥伴的顧慮，爭取到合作機會。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4h4jvogpt
卓爾快步穿過展區，路過觥籌交錯的旋轉自助餐廳，從一條甬道直通會議展覽中心北側。
遠遠看到了會議室的大門，他稍稍站定，插著口袋，卻不急著進去。
默了一會兒，他從懷中口袋裏摸出時南奚送他的那只小小的手辦。這玩意兒做得真是精細！真看不出來時南奚這個小騷貨能有這種手藝。跟誰學的？
這手辦捏得與真人極為相似，皮膚材質和筋骨塑造，握在手裏就仿佛真的握著一個小小的人兒一樣。稍一用力，就能把他捏吐血。
卓爾盯著看，這個手辦時南奚應該很珍視，還給特地織了件衣服。
他伸起拇指，在小人臉上輕輕揉捏。忽然一發力，手辦的頭被他齊根折了下來。卓爾一張俊臉總算露出幾分惡作劇得逞的舒心頑劣的笑容，胡亂揣進兜裏，整整衣冠往會議室走。
看到他走近，大會議室的秘書輕敲了敲門，通報：“韓嘉樾總監到了。”
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VJ1TK9hWj
-本章完-
ns216.73.216.122da2
and then Add to home sc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