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哈,一個位於克拉里倫西部邊境的小村莊。村子旁有一條蜿蜒的小河,河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就像一條會流動的光帶。對我們來說,那不只是取水和釣魚的地方,更是整個村子的命脈。
查伯常說,那條河是命運之河。因為在多年前的一個清晨,他正好經過河邊,發現了一個被濕布包著、靜靜躺在竹籃裡的小嬰兒。她的懷裡緊緊抱著一塊發著微光的金屬牌,上面刻著三個字:「琪可絲」。
「妳當時啊,就像在等人來接妳一樣,一點聲音都沒有。」查伯總是這麼說,語氣裡帶著他特有的溫柔與驕傲。「我那時心想,這八成是河神送來的孩子吧。」
從那天起,他就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長大。查伯是村裡的釣魚高手,對我來說,他不只是老師,更像爸爸。他經常牽著我到河邊,笑著分享他的經驗。他說話的聲音總是低低的、穩穩的,就像這條河一樣,讓人安心。
有一次,我想挑戰自己能不能單獨釣到一條魚。於是偷偷一個人跑到河邊,結果真的有魚上鉤了!可是牠超大力,釣竿一下就被拉得快貼到水面。我死命拉住,可整個人都快被拖下去了。
正當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從背後穩穩抓住我,是查伯。他迅速接過釣竿,和我一起把那條魚拉上岸。
「幹得好,琪可絲!」他拍著我的肩膀,「不過妳也太拚命了吧,差點把自己當成魚餌了!」
那天他提議我們多釣幾條,說我的運氣好得不像話。於是我們一條接一條地釣,從沒這麼順過。每當我釣上一條,他就露出那種像在看自己孩子長大的笑容,眼裡藏著光。
回村的時候,我們帶回滿滿一籃新鮮的魚。查伯還特地升起一個大火堆,辦了一場烤魚大餐。他把最大條的魚架在火上烤,其他的魚用竹籤串好,分給村民們圍著火堆慢慢烤。香味一下子就飄遍整個村子。
「這些魚都是妳釣的?」蓋瑞哥瞪大眼看我,然後嘿嘿笑著拍拍我肩膀,「琪可絲,妳現在可是我們村的釣魚高手啦!改天我們一起去抓兔子好不好?」
「了不起啊妳,釣魚這麼厲害!」娜娜姐坐在火堆旁,一邊翻著魚,一邊笑著說:「不過下次別再把衣服扯破了,我可不想再幫妳縫一次!」雖然她嘴裡這樣說,眼神卻是滿滿的驕傲與寵溺。
火堆邊,瑪嬸正煮著一大鍋香噴噴的魚湯,一邊攪一邊笑著說:「這麼多魚,我還是頭一回看到!琪可絲,妳真是我們村的福星啊!」
這些人,對我來說不是「像」家人,而是真正的家人。他們不只教我怎麼活下去,也讓我知道什麼叫「被需要」。
至於我究竟從哪裡來,沒有任何人知道答案。
在我十一歲那年的四月下旬,村莊迎來了一對新搬來的父子。
他們並肩走在村口的石板路上,那份從容與同步令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默契與羈絆。兩人穿著同款西裝,潔白的襯衫襯出一股與這片鄉野格格不入的優雅,而黑色馬甲更替他們添了幾分沉穩。
其中那位少年格外引人注目。他有著一頭紅棕色的短髮,微卷的髮尾在陽光下泛著柔和光澤,而那雙鐵黑色的眼眸,卻像藏著某種不容觸碰的秘密。年紀不大,氣質卻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劍,沉靜而銳利。
「該不會是什麼大人物吧……」我心中暗暗猜測。幾乎每天,我都會偷偷跑到他們家附近蹲著偷看,只為親眼見識那傳說中的驚人技能。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並不是在練習什麼華麗的「絕技」,也不是那些效果驚人的「特技」,而是最平實無華的「戰技」。這些戰技無需耗費龐大的魔力,在近身搏鬥時卻是最冷冽、最致命的存在。
為什麼我對戰技如此了解?因為這些應該是人人都能掌握的基本技能,而我,卻連最基本的一招都無法使出。
我只能靠觀察來學習,拼命記下他們每一個動作與節奏。那少年總是專注地聽著父親的指導,神情冷靜,眼神堅定。
他父親是一位氣質沉穩的中年男子,黑髮俐落,神情銳利,話不多卻自帶威壓。他的每個示範都不只是動作,更像是一場思考與琢磨。他一次次修正少年動作中的瑕疵,讓那些技巧在實戰的情境中慢慢沉澱、成形。
我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總是被他們吸引得目不轉睛。看著那少年反覆練習、一次次揮汗,我的內心總會湧上一股又酸又燙的情緒。羨慕、憧憬,還有深深的自卑。
我只能在心裡模仿,可當他使出那些我永遠做不出的招式時,失落就像潮水一樣襲來,壓得我喘不過氣。
「記住,」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當敵人的攻勢偏向一側時,用劍作盾、重心內收、閃身避讓;若對方直取要害,就得冷靜判斷,選擇最適合的戰技反擊。」
話音剛落,他猛然舉起手中軍刀。刀身在陽光下閃著寒芒,他左拳貼腰、右腳踏出,腰部發力,刀鋒呼嘯而出,直逼少年左肩。
少年眼神一凝,身形如電。他迅速將劍橫起抵擋,同時踏步向右前方閃身,尋找反擊的空隙。
刀劍交錯的一瞬間,男人身形一震,藉著撞擊的反作用力,以左腳為軸旋身,刀鋒再度朝少年斬去。
「硬化,借力!」少年見狀,立刻低聲喝道,他的右前臂瞬間泛起金屬般的光澤,寒光閃動。
男人眼神一變,手腕靈巧地一擰,刀鋒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過少年強化的手臂,最終停在他腹部右側,刀尖緊貼衣料,鋒意逼人。
「赫非,不要急著用『硬化』。」男人語氣沉冷,「當對手看穿你的防禦模式,就會立刻變招。你不能讓對方這麼輕易地預判你。」
赫非低頭看了看腹部的刀尖,眉頭緊蹙,若有所思。而我早已看得入神,不知何時竟走出了藏身的陰影。
「如果……」我忍不住開口,壓低聲音卻止不住語速:「如果一開始只用『借力』來觀察對手的動作,在對方出招前不要急著『硬化』,等攻擊路徑明確後再防禦,這樣不僅能縮短對手的反應時間,還能省下魔力……」
我話還沒說完,男人嘴角就微微上揚。他轉過頭,望向我藏身的方向,語氣平靜:「回答正確。」
「啊……」我猛然一怔,臉頰發燙,才發現自己早已從藏身處走了出來。我站直身子,小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你們的訓練太精彩了,我……我真的忍不住。」
男人沒有責備,只是露出一絲淡笑,眼神裡多了幾分探詢。他緩緩開口:「妳對戰鬥有興趣嗎?」
我點點頭,眼裡滿是好奇與憧憬:「有……我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練戰技?明明絕技更強啊,一出手就能扭轉局勢……」
男人聞言,轉頭看向少年,語氣淡然:「赫非,你來回答。」
赫非沉默了幾秒,語氣平穩:「確實,絕技能在瞬間造成巨大的破壞力,但需要詠頌時間,消耗也非常高。一旦在施放過程中被抓住破綻,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危險。而戰技,雖然不華麗,卻能依照武器特性與戰況靈活應對,是更穩定的選擇。」
男人點了點頭,補充道:「戰場上最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穩定與應變。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戰鬥方式,才是活下去的關鍵。」
我靜靜聽著,胸口像有什麼東西慢慢地被點燃了。就在我準備鞠躬致意離開時,那男人忽然開口叫住我。
「如果妳真的有興趣,隨時都可以來加入訓練。」
我怔住了,下一秒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謝謝您!」
他微微點頭,而赫非也向我投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像是默許,也像是一種接納。
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一扇嶄新的大門正向我敞開。而我的腳步,也終於真正踏上了通往戰鬥的路。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腦海裡仍不斷浮現著今天的場景,還有心中逐漸清晰起來的目標。那一幕幕揮之不去,彷彿在我心裡點燃了一把火。
我要變強。我要磨練劍術與近戰技巧。也許,只要我夠努力,就有機會前往那個傳聞中的地方。
我記得,那天晚上,村裡的火堆邊傳來一陣劈啪聲,老兵坐在木凳上,一邊磨著破舊的短劍,一邊說起了那個名字。
「玄墨學院啊……那可不是普通人能去的地方。」他咬著乾菸草,聲音低沈而帶著歷練的粗糙感,「首都蒙薩裡的戰鬥學院,克拉里倫最頂尖的強者搖籃,十四歲就能報考,但得過一關又一關,沒有筆試,全是實戰。拳頭不夠硬的,連門都進不了。」
我當時聽得入迷,連手裡的魚叉都差點掉進火堆裡。
「那些孩子啊……不是比誰打得華麗,而是誰能撐得久、咬得住牙,連哭都不能哭。你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想進玄墨嗎?因為那裡出過五位守護者。五位啊!」他舉起粗糙的五指,皺紋堆在掌心,像年輪一樣刻著戰場的歲月。
我眨了眨眼,小聲問:「那、那個叫『隱黑』的……他真的那麼厲害嗎?」
老兵一頓,放下手中的劍,語氣變得有些低沉:「隱黑啊……那傢伙是戰場中的鬼魂。」
他望向夜空,火光在他泛白的眉毛間閃爍。
「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也沒人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武器、擅長什麼技能。我們只知道一件事,他從不失手。」
我倒吸了一口氣。
老兵眯起眼,盯著火光出神。「我當兵那麼多年,聽過無數關於他的故事,說實話……我自己也從來沒見過他。」
他吐出一口濁氣,像是連那些傳聞都帶著煙霧般的朦朧。
「戰報裡那些乾淨俐落、不明原因勝利的戰役,十有八九都是他在背後出手。但你問我他長什麼樣?嘿!我連他是不是人都懷疑過。」
那時我只是笑了笑,心想老兵說得太誇張了吧。但現在,我開始能理解那份敬畏了。
正是因為有這些人,克拉里倫才能在帝國與納加科的夾擊中存活至今;也正因為他們的守護,我這樣平凡的人才能安穩生活。
也許……總有一天,我也能成為那樣的存在。
我抬起頭,看著漸暗的天空,風有點冷,但我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