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六章　竹林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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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明國，萬安城，皇宮。

　　二層樓高的奉鏡臺上，一名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立於巨大圓鏡前，手中捏著陣訣，雙目緊閉，數十張符紙懸浮在他身周，彷彿蓄勢待發。

　　圓鏡置於特製的檀木座上，約莫有一人多高，通體銀白，光可鑑人，非金非銅，不知是何物所鑄成。其背面鑄有奇獸圖案，與大量環狀符文，字形特異，無人可識。

　　驀地，男子睜開眼，目光銳利而冷冽，身周符紙如銳箭般射出，貼附於鏡面之上，不過眨眼之間，就將整個巨大鏡面包覆得嚴嚴實實。

　　緊接著，男子翻轉手腕，以靈力驅轉指間咒戒，頓時，所有符紙上的咒文開始熠熠發光，彷彿正在對圓鏡施展某種咒術。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圓鏡始終毫無動靜，男子斑白的鬢角卻早已被汗水打濕。

　　片刻後，只見他抬手一揮，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將咒術強制中斷，鏡面上那些發光符紙隨即黯淡下來，紙上咒文緩緩消失，重新化為普通白紙，紛紛掉落在地，再毫無動靜。

　　「不行，如今照天寶鏡的能力明顯弱了許多，再這樣下去……」

　　畢進天臉上浮現幾分憂慮，目光沉重。

　　身為靈鏡閣閣主，他的職責便是守著皇宮內奉鏡臺上的這面照天寶鏡，並維持日常寶鏡的運作，不得出半點差錯。

　　「倘若寶鏡失了效力，無法再辨識妖族真身，屆時妖族必會趁機大舉入侵我方邦城，導致內部失守，生靈塗炭，人族將面臨生死存亡，再無寧日。」

　　「如若那日我沒有失手……」他憤慨地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悔恨。

　　忽然，畢進天動作一頓，恍若感應到什麼，回身朝某個方向看去。

　　只見在奉鏡臺的邊上，默默出現一個小巧的白影，飛速鑽過欄杆，直朝他的方向而來。

　　畢進天一看，不等白紙老鼠來到面前，隨即大步一跨，伸手將其撈起，展開信紙查看。

　　「妖案屢現……尚無線索？」信中只有寥寥幾字，簡單表明了對方並無任何發現。

　　畢進天長嘆一口氣，收起信紙，神色愈加凝重糾結。

　　「那傢伙應當潛入城中已久，然則其行蹤詭秘，又不顯氣息……光憑尋常鏡使，只怕根本察覺不到。」

　　他轉頭看向照天寶鏡，鏡中顯映出一個鬚髮班白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蒼老而孤單。

　　儘管修為日益精深，歲月亦未曾放過他。

　　畢進天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決意。

　　「時間緊迫，我得在寶鏡失效前抓到那個傢伙！否則為時已晚！」

　　他最後看了照天寶鏡一眼，而後一甩衣袖，毅然走出奉鏡臺，身影消失在重重宮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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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叔，我又來看你了。」

　　於望心清亮的聲音迴盪在竹林中，語調輕快得好似換了個人。

　　自踏入這片竹林之後，她一貫冷淡的眉眼染上了淺淺笑意，連帶著聲音也變得充滿溫度，彷彿脫下了一身厚重的偽裝。

　　「章叔，我跟你說，今天早上我又破了一件妖案哦！而且啊，我還救下了一名男孩……」

　　「話說，要是虎子還在，肯定樂得帶他四處去玩，一償當哥哥的心願……」

　　封塵淨默默站在於望心身後不遠處，看她像個孩童般喋喋不休，心底感到意外的同時，亦很識趣地沒有湊上前去打擾。

　　此處是竹林內的一塊空地，在於望心的前方不遠處，整齊並排著兩座大小不一的墳塋，兩片墓牌立於墳前，上頭清楚刻著長眠於此的兩個姓名。

　　──「青鏡使　章虎之墓」

　　──「章虎之子　章小虎之墓」

　　兩座墳塋並非新建，墳土上已然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上頭並無雜草落葉，看得出於望心似乎時常來探望打掃。

　　「不過，章叔……」

　　前方，於望心的聲音突然低落下來，再無先前那般輕快。

　　「今日我又殺人了……查案時我中了妖物的幻術，將人看作妖，一共殺了十一人……」

　　她聲音越說越小，隱約還帶著一絲顫抖。

　　「章叔，自從你與虎子走後，原本極少出現妖案的萬安城，這幾年開始不時有妖物潛入。時至今日，約莫兩、三個月就有一樁妖案發生。」

　　「靈鏡閣中的前輩們都說是妖族出現了異變，能力開始增長，多數人皆憂心忡忡。」

　　「可我最擔心的是，今後會不會我每殺一頭妖，就要有更多人喪命在我手中……」

　　於望心沮喪地低下頭，摸了摸手腕上的青銅小鏡。

　　「小鏡雖能識妖，但也不是每次都靈驗，且若遇上幻術，終究還是慢了半步。」

　　「若是……若是能有更直接、更準確的辨法，或許今日那十一人就不會……」

　　話音未落，後方，封塵淨忽然走上前來，站到她身旁，雙手合掌對著兩座墳塋拜了幾下。

　　「章伯伯，我叫封塵淨……是今日被望心姐姐救下來的。我……」

　　一旁，於望心愣愣看著他，眉頭漸漸蹙起，卻沒有開口阻止他的舉動。

　　封塵淨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著措辭，一會兒後，才又重新開口：「雖然我失去了家人，但我不怪望心姐姐。因為我知道妖族擅以幻術誘人，那並不是她的錯，我反而很感激她救了我一命。」

　　「章伯伯，虎子哥，今後我就要和望心姐姐一起生活了。我會努力修練成長，以後換我來幫助望心姐姐。」

　　封塵淨一口氣說完，又合掌拜了幾拜，然後抬頭看向於望心，一雙眼睛黑亮有神。

　　「望心姐姐，既然我能看見妖氣，往後就讓我來當妳的鏡子，助妳分辨敵我。這樣一來，妳就不必再擔心會殺錯了人，不用再為此內疚痛苦。」

　　竹林裡風聲徐徐，疏影片片，日光穿透層層竹葉落在肩上，輕暖愜意。

　　迎著封塵淨那對真摯的目光，於望心微怔了片刻，忽而感到一陣怯意，急忙偏過頭，不敢再看。

　　她無法直視那麼純粹又充滿善意的眼神。

　　她覺得自己不配。

　　「走吧，該回去了。」

　　於望心匆忙轉過身，甚至都忘了要和章叔虎子道別，便倉促往回走，離開了這片竹林空地。

　　見她離去，封塵淨眼中隱隱閃過一抹情緒，神情若有所思，隨後又回過身對著墳前輕輕拜了一下，才邁開腳步追上去。

　　這回，他輕易地就追上了於望心，也清楚明白是她特意放緩了腳步在等自己。

　　他心中微微一喜，隨即加速走到於望心身側，正想說些什麼，卻被於望心先開口打斷。

　　「我五歲那年，有妖潛入家中，把我的家人全都殺了。」

　　不曾料想於望心會突然提及自身過往，封塵淨微微一愣，頓時把嘴邊的話吞回去，安靜地沒有插嘴。

　　「由於我年紀太小，按理說不可能存活，執案鏡使懷疑我是妖族所扮，便要殺我……」

　　「當時，是章叔救的我。」

　　這番話來得十分突兀，但於望心依舊一臉平靜，語氣淡然，彷彿這只是隨口一提的閒聊。

　　「章叔把我當女兒養著，虎子年紀小我三個月，便叫我姐姐。幾年過去，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於我而言，他們已經成了我的家人。」

　　於望心緩緩說著，目光有些渙散，看似陷入了回憶之中。

　　「可在我十歲那年，虎子被闖進城裡的妖物挾持。章叔為了救他，聽信妖言，最後與虎子一同死在妖物手上。」

　　「那時我正好貪玩溜去市裡逛街，才未遭逢毒手。要不，或許現在我們還是一家人。」

　　她自嘲地說著，聲音卻毫無半點笑意。

　　兩人之間旋即陷入沉默，唯聞腳邊枝葉枯響，林間啁啾鳥鳴。

　　見她不再說話，封塵淨猶豫許久，才低聲開口問道：「……為何要說與我聽？」

　　於望心瞥了他一眼，臉上飛速閃過一絲尷尬，故作無謂地說：「反正你早晚會問，現在說了我也省事。」

　　「……喔。」

　　封塵淨呆呆地回了聲，像是聽懂了什麼，又好像沒聽懂，只維持著不快不慢的步伐，繼續走在於望心身側。

　　見他神色無異，於望心眉眼稍稍舒展，輕握著腰間劍柄的手也不自覺鬆開了些。

　　兩人又走出一段距離，眼看就要回到城門附近，這時，封塵淨不知為何忽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右前方不遠處的長草地，眼神凝重。

　　於望心見狀，立刻問道：「怎麼了？」

　　「那邊……好像有東西。」封塵淨不太確定地說著。

　　聞言，於望心警戒地拔出長劍，先是觀察了會，發現草地中沒有任何動靜，才緩步靠了過去。

　　「跟上，別靠我太近。」她壓低聲音，一邊緊盯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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