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貢多拉 - 第三章‧with 白雪公主

艾蜜莉坐在黑色的轎車上，看著與車窗外與眾不同的世界。

灰色的大廈遮住了地平線，各種顏色的車輛交錯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上來回穿梭，並不是特別美麗的景色，但這對她來說是第一次見到的光景。

她像隻充滿好奇心的小狗，雖然身處在名為轎車的外出籠中，那雙漂亮的藍色雙眼透露著興奮，直到──

秋櫻園的人，滾出去！

資源小偷！

秋櫻園不是國家！是秋櫻園郡！

三五成群的「科提諾斯聯合」居民，站在馬路旁舉著鮮豔的看板，他們表情兇惡，有的還對著艾蜜莉坐的車比中指。

「他們整天守在機場附近不累嗎？」副駕駛座上的父親扶額嘆氣。

「為什麼科提諾斯聯合的人不喜歡我們？他們看起來也過得不錯啊！」

「這裡是湯瑪士郡，是平均收入相對比較好的地方。如果是像陶德郡那種貧民窟，老鼠白天都在大街上晃呢。」坐在艾蜜莉身旁的母親說道。

艾蜜莉抱著膝蓋上的白兔玩偶，說著：「小雪，老鼠好可怕！」

「在那裡女生最好不要落單啊，雖然妳們之後也只會在學校周圍活動就是了。」父親叮嚀道。

「五月七日郡呢？」

「我知道妳對製造妳衣服的地方很有興趣，但因為那邊都是工廠，空氣很差，跟陶德郡一樣會下輻射雪。」

「咦──」艾蜜莉看著自己身上白色的荷葉邊洋裝，胸前的蝴蝶結上有一朵藍色的玫瑰花裝飾，她不禁思考著：空氣很差、又會下輻射雪的地方居然做得出這種衣服啊。

「紡織廠的少爺，現在也讀湯瑪士學園喔，妳若是遇到他可以跟他多聊些，當然選擇他當老公也沒有問題喔。」

艾蜜莉還在思考要用什麼反應敷衍父親，「啪！」地一聲，什麼東西打到了車窗上。

「丟、丟石頭？」

艾蜜莉還在吃驚的同時，一團透明帶黃的黏稠液體打到了車窗上。

「雞、雞蛋？」她看著小雪喃喃自語：「……我以為科提諾斯聯合的人只會吃營養液。」

父親看著搖來搖去的雨刷，自己也搖了搖頭：「為什麼要那麼浪費呢？真正的食材多貴啊。」

艾蜜莉緊抱著白兔玩偶：「爸爸真的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嗎？」

父親沒有回答艾蜜莉的問題，而是對坐在後座的妻子，低聲下氣地說道：「艾蜜莉選婿的這幾天，我想回老家看一下。」

眼前的號誌燈轉為紅色，同時，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拿著鐵鎚撲到了轎車的引擎蓋上，那齜牙咧嘴的表情、充滿血絲的眼白近在眼前，艾蜜莉花容失色：「小雪、小雪！」

與此同時，保安隊的人出現在車窗前，將男子扯到地上，然後一陣扭打。

「科提諾斯聯合的人，應該大部分都是好人吧，就像爸爸一樣，對吧？小雪？」

艾蜜莉用白色的蕾絲手帕，拭去額頭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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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瑪士學園，位於科提諾斯聯合首都，半住宿制，設有幼稚園到大學的一貫制學校。在灰色的都市中，那白色的建築、還有如公園一般充滿綠意的校園非常的突兀，一學期的學費相當於一般公務員三個月的薪水。

「校長、那個眼鏡八字鬍是誰？」

輕盈地走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艾蜜莉指著掛在牆上的畫問道。

「這是陶德先生。」校長畢恭畢敬地答道。

「可是我讀的課本上他是禿頭的耶，啊、那個貧民窟，就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吧？還好他死了，不然會很生氣吧？」

校長只是露出奉承的笑容，看著艾蜜莉擅自打開窗戶。

「哇啊！溫差好大！」外頭吹來的冷風吹亂的她的瀏海，她趕緊關上窗戶，繼續問校長：「校園裡的植物是真的還是假的啊，這裡不是不太會有太陽、還會下輻射雨，植物種得起來嗎？」

「湯瑪士郡的平均日照天數是所有區域中最高的，植物種得起來，當然也有一些彷造品，像是門口的玫瑰花，它們具有淨化空氣的機能。」

「哇啊，小雪、剛剛的玫瑰味道那麼濃，居然是假的耶！」

她手上依然抱著那隻白兔玩偶。

在校長領導之下，艾蜜莉被帶進了一間寫著「Elite」的教室，教室中坐著與艾蜜莉年齡相仿，男四人女三人，每個人都有秩序地坐在位置上，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制服，領口別著金色的齒輪校徽胸章。

「大家好，我是艾蜜莉‧懷亞特，另外這是小雪！」她站在講台中間，有朝氣地打招呼：「懷亞特家主要生產營養劑為主，跟雪野家都是秋櫻園五大家族。我想大家應該知道秋櫻園五大家族的傳統──滿十六歲的孩子會到科提諾斯選擇優秀的配偶。」

此時，班上的男學生之間瀰漫一股詭異的氣氛。

班長──黑髮中分，戴著圓形金框眼鏡，整齊的制服上戴著紅色的肩章──坐直身體。

紡織廠兒子──有著一頭柔軟的金髮，脖子上繫著作工精細的圍巾──焦急地用指尖輕敲桌面。

體格特別高大的男學生──制服外套敞開著，露出穿在裡面的運動服──握緊了拳頭。

沒什麼特色的男學生──坐在角落，身材比起高中生更像個國中生──縮著身體。

然而艾蜜莉繼續說道：「不過，我想先把話說清楚，我沒有要談戀愛的想法，因為我在秋櫻園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在這裡，我只是遵照祖母所說的──選出優良基因的男性，跟他交配生出優良的後代。」

班上的三名女同學交頭接耳，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嘆聲。

艾蜜莉瞇起眼笑道：「大家不用想得那麼複雜，這段時間大家就一起上課、一起玩吧？也要跟小雪玩喔！」

「那我們一起掌聲歡迎艾蜜莉同學！」班長，率先站起來吆喝道。

於是，艾蜜莉的「選婿」校園生活就在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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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講台上的大投影幕撥放著紀錄片，老人平淡的敘述聲搭配著數架無人機如蜂群淹沒天空的畫面。

「西元2231年，聯合政府向長期侵占秋櫻島C能源的島民宣戰，然而挾有大量C能源的秋櫻叛民使用新型武器擊敗了聯合政府。」

射出的飛彈，被擊落的無人機、火光四射，鏡頭切換到兩名領導人握手的畫面。

「兩方簽署了和平條約，這件事帶給聯合政府官方與民眾最大的啟示就是──團結與和平。聯合政府正式正名為科提諾斯，這在古語中代表和平的意思。」

「……小雪，這跟我們學的不一樣耶，C能源本來就是秋櫻園的東西啊，是聯合政府想要搶秋櫻園的東西才攻打過來──來選婿還要一起上課好無聊喔，為什麼不能舉辦舞會大家一起玩呢？」艾蜜莉儘管上課，還是讓那隻白兔玩偶坐在自己的腳上，而當紀錄片結束放映時，她說話的聲音傳入了其他同學的耳內。

「而且剛剛隔壁的女生，她看的新聞在罵我們耶，說秋櫻園國民的民族性自私又自大，為什麼要這樣說？」

教室一片沉默，艾蜜莉的一席話，撩撥著在場所有同學的思緒。

身材壯碩的男同學想點說什麼，但壓下了自己的情緒。

班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其他女同學交頭接耳，以不友善的眼神看向艾蜜莉。

講台上的老師察覺到教室內浮動的氛圍，馬上把投影幕切換到別的畫面。

「那麼我們接下來討論，各個郡的產業發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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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您送上，香煎魚排佐優格醬。」

湯瑪士學園的學生餐廳，裝潢得像精緻的咖啡店，有著落地的白色大窗，牆上掛著鹿角蕨的裝飾，黑鐵做成的桌椅簡單卻不失高級感。

艾蜜莉(以及小雪)在四人座位區，身邊坐著班長與紡織廠兒子。

「魚配優格醬！這樣搭配很好吃耶！」艾蜜莉看著紡織廠兒子面前的餐點。

「這裡的早餐三明治也很好吃喔。」班長微笑著。

「為您送上，奶茶風味營養劑、蜂蜜檸檬風味營養劑、藍莓風味營養劑。」此時，服務員將三罐營養劑送到艾蜜莉面前。

「啊──我等好久了，我一直好想知道味道！」

「艾蜜莉同學，這些不是您家的製品嗎？」

「對啊，但是爸媽都說這些是化學合成的，不讓我吃，現在他們看不到，我可以三餐都吃這個──啊，服務員，我要加點冰淇淋！有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嗎？」她邊說著邊豪邁地將蜂蜜檸檬口味的營養劑一飲而盡：「來，奶茶口味是給小雪的喔。」

「那麼，艾蜜莉同學，接下來您想參觀哪裡呢？」班長邊切著眼前的牛排說著。

「學校都看完了，跟秋櫻園的學校比起來很多高科技的東西。放學後、我想跟全班同學一起出去吃飯和逛街！可以吧、小雪！」她從懷中取出手機瀏覽著畫面：「爸爸給我200人權，剛剛花掉4，冰淇淋還沒扣進去……不知道夠不夠請大家吃晚餐，我也想看看飾品店或衣服店！」

「200人權……」「是她爸給的？」「秋櫻園的上限難道不一樣嗎？」

聽到200人權，眼前的班長和紡織廠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連只是取餐時正好經過他們座位的學生也多瞧了艾蜜莉一眼。

「怎麼了？這間學校大家不是都很有錢嗎？……啊、這邊的單位是人權。」

「有錢的是公司啦，我們這邊每個人最多只能擁有100人權，多餘的在系統上會被視為無效，不想浪費就去買股票。」

班長指著盤子上被切成數個正方體的牛排說著：「像這個，要4人權，營養劑差不多1.25人權，每個人最多持有100人權，如果人權掉到50以下，就是半人權，只能住在陶德郡，30以下會被抓去矯正所矯正，直到恢復成30。」

「人權會變成零嗎？」艾蜜莉咬著營養劑的吸管問著。

「那就是死刑啦。」紡織廠兒子用叉子玩弄著盤子裡的魚骨。

「小雪，這真的是文化衝擊呢。」她將桌上的冰淇淋吃完，放下湯匙：「我決定我要怎麼選婿了！」

她蹦蹦跳跳地離開座位，接著全校的投影幕上全出現她那張純真無瑕的笑顏。

「雖然說當時祖母要我來是要挑選基因優良的人結婚，但是我相信這個學校的人應該都是聰明又善良的人吧？但是，我爸爸常常跟我說：『只有聰明和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她大剌剌地坐在校長的辦公桌上，懷中抱著那隻白兔玩偶。

「我就在想，這間學校會不會有無論有多努力但還是交不到朋友的人、念書念到很晚還是考不及格的人，艾蜜莉看到這樣的人就會想到小雪，心裡跟他們一樣挫折，所以我想更改選婿的規則！」

她單純的笑臉，公平地映照在湯瑪士學園所有的學生瞳孔中。

「我會選出人權最低──聽清楚囉，是最低！我會選出人權最低的人做為繁殖對象，有意者請在三天後同一時間到菁英班的教室來找我！」

她抓著白兔玩偶的手揮動著：「全校的男性都可以參加，但是女孩子也別氣餒，這三天歡迎大家來跟艾蜜莉跟小雪做朋友喔！大家掰掰！」

然後，議論開始在這個學校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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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真的想跟這種腦袋有病的女人結婚嗎？」

「但我認為她其實話中有話耶，想知道你要怎麼把人權降到最低。」

「人權低於60會被退學耶，我更無法想像變成半人權人會被怎樣對待。」

「可是到秋櫻園就不用整天那麼辛苦工作，反正賣C能源給我們就能生活了。」

「那麼我把我的人權都投注到你家公司的股票好了！」

「也就是說，這是在試膽嗎？看你敢不敢為了她把人權花光？」

「愛的考驗嗎？但她說她在秋櫻園有伴侶吧？」

「我有個提案，如果全校的每個人一瞬間把人權花光變成零，那個秋櫻女會怎麼選擇？」

「她會不會遵守約定又是一回事呢。」

「哈哈，我看你們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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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來到菁英班教室的有三個人。

而教室外的走廊上，則是聚集了看戲的師生。

紡織廠的兒子，抱著一個大花束，但花束中放的不是花，而是一罐罐的營養劑。

「這是我的答案！」他秀出手機上的人權數值畫面──顯示60.12。

「我把我的人權都拿去買營養劑了！妳想要的是這個吧？能夠在法律範圍內，把人權控制到最低，而且這些都貢獻到妳的公司了，這就是我想表達的──忠誠度！」

艾蜜莉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露難色：「這個……嗯。」

「艾蜜莉同學只有說人權最低吧？你在那邊追加條件做什麼？」第二個人──班長說話了。

班長拿出自己的手機，人權數值是──60.01。

「從現在開始我還可以讓它再更低。」他抬著自己的金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是看著獵物一樣，刺著眼前的艾蜜莉。

「我要懺悔。」他撥放著手機裡的影片，畫面中央是個沒什麼特色的少年頭被人壓到馬桶中。

「我從國中開始就一直帶頭霸凌轉學生。就是那個啊，坐在角落的那個。」

班長似乎是覺得手機裡的影片很好笑，瞇起眼呵呵地笑。

影片中的轉學生光著下半身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背景是其他人的笑聲：「他在發抖耶！」

一旁紡織廠的兒子也摀著嘴笑。

艾蜜莉的肩膀發抖著：「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他是從陶德郡搬來的啊，半人權的人怎麼可能讀我們學校呢？身上說不定還有輻射汙染，我是班長要負責把他趕出這個學校啊。」

艾蜜莉眼眶泛淚，摟緊了手上的白兔娃娃。

「你們秋櫻園的人不也是這樣看我們的嗎？」班長冷笑著，直直盯著艾蜜莉猶疑的雙眼。

「我本來……只是想幫助人權最低的人。」

「我現在就是全校人權最低的人啊？還是有誰比我更低可以站出來啊？妳想幫助的話就幫助我們全校所有人啊，因為我們所有人都是不管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擁有秋櫻園國民優遇的人啊。」

班長刻意提高聲音，而走廊外看戲的學生也開始鼓譟。

「結婚！」、「結婚！」

那鼓譟聲彷彿是專為班長演奏的主題曲，他撫摸著艾蜜莉的臉頰，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妳這無知的小公主，結婚後我會好好愛妳的，我會坐在你們公司總裁的位子上，而妳則是趴在辦公桌下為我……」

「我……我……」

「碰！」

一聲槍響，班長的胸前被貫穿，噴出黑色的髒水倒在地上。

班長的面容、黑色的制服，隨著黑水流出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一名身穿白色水手服的男子。

「卡、卡、卡！我不想再看這場爛戲了！」

教室的窗戶被撞破、碎片畫成黑色水珠四處噴灑，而在那之中有個白色的嬌小身影──

「Virgil，歡迎來到意識界，我是您今天的嚮導兼船伕──花圈圈。」

花圈圈手上拿著艾蜜莉一直抱在手中的白兔玩偶，破碎的窗戶外頭是藍色的天空和一望無際的海，遠方矗立著綠色屋頂的高塔。

「客人，請您不要待在這種地方鬧彆扭。」

花圈圈雙手捧著白兔玩偶，平視著那兩顆鈕扣做成的眼睛。

教室、桌椅、表情扭曲的人們，在那瞬間像冰塊一樣溶解，化為意識之海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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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多拉上，花圈圈撐著長長的槳，白兔玩偶坐在對它來說過大的位子上，兩人靜靜地滑過窄小的運河，兩旁是磚紅色的房子，陽光透過建築的縫隙灑到水面上，映照著藍天的水面隨著花圈圈的動作盪漾著。

「人類一天會產生十萬個念頭，但人類的腦其實沒辦法負荷那麼多資訊，負荷量從六千到七萬的人都有，然後那些多餘的念頭就變成雨水降到意識界來。」

攀在紅磚牆上的風車茉莉，隨著微風搖蕩著，白色的花瓣飄落到白兔玩偶的頭上。

「要簡單說的話，人類的思緒是放映機打出來的光，而意識界就是電影的布幕，反射著人類的思緒。這裡就像是電影世界一樣，什麼事情都可能在這裡發生，但不會影響到現實世界。而來到這裡的客人就像電影觀眾一樣，電影內容不可能在現實發生，但是好的電影會在觀眾的靈魂上留下刻痕──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讓每個客人帶著美好的刻痕回到他們原本的世界。」

她的雙眼像是澄澈的紫水晶，細心地向不會說話的白兔玩偶解說。

「至於客人，大致上有分兩種，一種是以人形出現──完整的意識；而另外一種則是──單純某人、某群人流到這裡的意識所聚合在一起的形體。」

貢多拉從一座橋下駛過，橋身遮蔽住了太陽，陰影蒙上了花圈圈的臉。

「所以一開始問名字很重要，依照我的判斷，客人您不是完整的意識。」

白兔玩偶一動也不動。

「您的本體並不是這樣的，這隻白兔的名字也不是小雪，您說對吧──雪野朝顏。」

貢多拉從橋下駛出，當陽光再次照射到船板上時，原本的白兔玩偶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黑色短髮的和服少女。

「小說可以用這種手法敘述，但是電影可不能這樣拍喔。」

花圈圈將貢多拉停在岸邊，用繩子固定住船身。

而「雪野朝顏」低著頭，用著餘光瞧著花圈圈的動作。

「來到科提諾斯選婿的少女有兩名，艾蜜莉‧懷亞特以及雪野朝顏。」

──「小雪、小雪！」，轎車上，艾蜜莉花容失色地拉著坐在身邊的朝顏的袖口，湊近身體：「科提諾斯的人，應該大部分都是好人吧，就像爸爸一樣，對吧？小雪？」但是朝顏完全不為所動，用餘光看了艾蜜莉一眼，又低下了頭。

── 「大家好，我是艾蜜莉‧懷亞特，另外這是小雪！」艾蜜莉在講台上，先是熱情地向其他同學揮手，然後讓出中間的位子，對大家介紹朝顏，然而穿著一身淡雅和服的朝顏，只是不屑地看著台下的其他同學，當艾蜜莉提到「交配」的話題，朝顏更是惡狠狠地瞪著同個空間中的男性。

──「結婚！」、「親下去！」、「結婚！」朝顏站在教室角落看著班長對艾蜜莉非禮，她握著懷中的手槍，準備將槍口瞄準班長……

「您跟艾蜜莉小姐很登對喔。」花圈圈站在岸上，對朝顏伸出了手。

朝顏先是露出吃驚的表情，然後彷彿遇到知音一樣，放鬆了僵硬的肩膀，握住花圈圈的手，一起站到岸上。

「我當初看到妳們兩個坐在一起的時候，簡直看到了我一直夢想在電影中看到的畫面，您就像華子娃娃、而艾蜜莉小姐就像是安娜貝兒，我一直在尋找她們兩人共演的電影！」

「有、有這樣的電影嗎？」朝顏愣愣地看著花圈圈。

「其實是幾百年前的電影人物了，但是電影這種東西呀，就是把人心中的想法化作為光，投射到更多人的視網膜上。」

一陣微風吹過，花圈圈站在整齊的街道上，兩旁的建築有著紅色的磚牆、繽紛的窗戶、白色的陽台上種滿了鮮豔的花，但奇妙的是，這樣的街道上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彷彿一切都是為了拍攝某部電影而建造出來的佈景。

「您覺得這邊怎麼樣呢？如果要拍婚紗照，這邊適合嗎？」花圈圈笑道。

朝顏跟在花圈圈身後不發一語。

「我知道您內心很多憤怒，但是請不要用冷淡的態度傷害喜歡的人喔。」

「我只不過是回到我原本的狀態而已。」朝顏緊咬下唇：「我只不過是雪野家的擺飾。」

不知不覺，那湛藍的天空多了幾片積雨雲，朝顏的木屐叩、叩、叩地敲響地面，像是對周圍所有人的控訴。

「母親在生下我過後的三個月就不知去向，而她年輕的時候似乎得罪了許多人。」

她的身材屬於修長型，但她雙肩發抖的時候，身影看起來纖細渺小。

「而父親是科提諾斯人，他為了得到家族的認同，總是拼了命在工作。」

「您的父親，比起入贅雪野家，是不是比較像是被雇用來的呢？」

「朝顏的基因，一半是反社會人格、另一半是科提諾斯的外人──照顧我的阿姨總是這麼說。」她摳抓著自己有點過短的指甲，一邊喃喃自語：「我不能在飯廳吃飯，只能在自己的房間吃。早上八點到學校要打電話報備，四點學校一放學也要打電話報備，然後必須直接回家，回到家也要報備，她一直監視我。她不准我看大家流行的漫畫書、也不准我玩遊戲，因為我是反社會人格和下等外人的融合體，我接觸那些東西會被帶壞然後犯罪──」

不知不覺，兩人停駐在像是咖啡店的建築前，朝顏看著古舊的木製招牌，以及亮晶晶的玻璃櫥窗，她露出落寞的表情：「她也不准我喝這個。」

「您想喝嗎？」

朝顏還沒回答，花圈圈就拉著他的手走進了咖啡店。

精緻的骨董櫥櫃上擺滿了沖泡咖啡的器具，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形狀的畫框，朝顏坐在鋪著白桌巾的桌前，看著空無一人的店舖，覺得有種不協調感。

花圈圈將一個透明杯子放到桌上，雙手合十：「那麼，一起念出變出好喝咖啡的咒語吧──咖啡不需要有意義，所以才是咖啡！」

看著朝顏疑惑的神情，花圈圈笑道：「我只是想到巧克力冒險工廠，其實我分不出來巧克力和咖啡的差別呢。」

「咦？」

「來，希望會是杯好喝的咖啡！」

剎那間，那個空玻璃杯變成了一杯朝顏從未見過的飲料──黑咖啡的上層以蓬鬆的鮮奶油點綴，一顆圓形的餅乾插在上頭。

朝顏先是猶豫，然後雙手捧起了玻璃杯，喝下一口，接著全身顫了一下：「好苦！」

「您要加糖嗎？加糖的咒語是──」

「不用，仔細想想，或許滿好喝的，謝謝妳，花圈圈。」

她輕舔了一下鮮奶油，嚥下一口咖啡，看著牆壁上的畫框，畫框內沒有任何照片或畫作，腦中浮現比咖啡還苦的回憶。

──一個月見兩三次面的父親，特別帶她出門慶祝生日，買了一個牽牛花的髮飾，她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自己房間的抽屜裡，想著只有在重要日子才戴上，但沒想到隔天放學回家卻看到那個髮飾被扔在垃圾桶，而且多了像是被人踩過的污痕。

──「您該不會是雪野日向子的親生女兒吧？她當初在這所學校時外號是『屠夫雪女』，妳們知道為什麼嗎？她把同學養的貓……」第一天上學，老師看了點名簿後就用著訕笑的眼神看著她。在那之後似乎聽到其他同學在她背後竊竊私語：「雪野製藥會把人抓去做人體實驗！」、「她都在瞪人，好可怕！」、「她爸會不會從科提諾斯帶傳染病來啊？」

──「阿姨……學校老師說我這個年紀該穿內衣了。」「你去跟你爸要錢啊？」「爸爸他，到下個月底都在科提諾斯……」朝顏的阿姨(母親的妹妹)從辦公桌前起身，一把抓住朝顏的手臂，拖著她走進母親的房間。不顧朝顏哀叫說痛，阿姨甩上門、逕自打開母親的衣櫥，將三件失去彈性、尺寸不合的胸罩丟在朝顏面前。

──家族會議上，當父親發表營業成果時，老是被其他親人插嘴、責難，「你有在認真做嗎？」、「這個月業績比起去年同期低很多喔？」、「這個工作不適合你，我們也不會強迫你，想回科提諾斯就帶著你女兒回去吧。」而父親一句話也不反駁，只是低頭道歉。

將咖啡一飲而盡，朝顏說道：「艾蜜莉是我人生中的光。」

「嗯，我知道。」

「我明白她的個性，她會跟我搭話可能是出自好奇；當其他人告誡她說：『要小心雪野朝顏，她跟她的母親一樣危險。』她反而是抱著自己會被怎麼樣傷害的好玩心態待在我身邊；當我和她告白時，她也是想都沒想就答應我──沒錯，她就是那種不顧周圍眼光的個性。」

「她對您來說是怎麼樣的光呢？」

「光是公平公正的灑落在每個人身上，所以我才沒辦法原諒那道光。」

「您想要那道光只照在妳身上。」

「沒錯，我無法原諒。無法原諒她遵循秋櫻園傳統，隨便找個科提諾斯的男人交配──」

「呼，好像變冷了，如果是日本電影我一定會邊說教邊把妳們兩個揍一遍，但這邊不是電影也不是現實，是意識界。」

花圈圈起身，將水手服上的領結拆開，領結瞬間變成了一支長長的白色魚叉。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您不是完整的意識，您是現實世界中雪野朝顏對艾蜜莉過多的愛意而流到這裡的意識。」花圈圈邊說著，邊用魚叉的尖端指著朝顏纖細的頸部：「您在意識界造成了黑色物質擾動，把富足部工作的地方變成了不停撥放著您和艾蜜莉冷戰日常的二輪電影院，如果放任您在意識界，其他Virgil會感染上您的感情。」

鏘！地一聲，花圈圈手上的魚叉往咖啡店的某個角落飛去，此時，朝顏手上拿了一把長長的日本刀。

「妳知道阿姨為什麼禁止我喝咖啡嗎？」

「咖啡因會使人興奮？那麼您應該也不行碰巧克力、茶類、可樂才對。」

「就連跟艾蜜莉接吻時，我的心都沒有如此悸動。」她淡淡地說道，手上的日本刀刀鋒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儘管手上沒有武器，花圈圈的表情仍然充滿餘裕：「您很適合當電影主角喔，十六年的苦悶，以這句台詞作為爆發的導火線──」

「我無法原諒，無法原諒我的母親、無法原諒訂出這種爛制度的秋櫻園、無法原諒圍繞在艾蜜莉身邊的男人、無法原諒讓艾蜜莉露出悲傷表情的賤人──」朝顏的表情逐漸扭曲，一刀劈向咖啡桌，然後傾注全身的力氣衝向花圈圈，俐落地朝花圈圈的頭顱揮下。

然而花圈圈只是稍微欠身，就躲過朝顏直接的攻擊，朝顏揮了個空，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粉紅色的花瓣掉落到朝顏的身上，花圈圈一邊將頭上的花環扶正，用那透明無暇的雙眼看著朝顏：「剛才給您喝的，並不是咖啡喔。」

由上而下看著和服和短髮都一團亂的朝顏，花圈圈說：「那是我的體液。」

花圈圈將朝顏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將朝顏的衣著整理好，然後在她面前行了個禮：「Virgil，我是負責將旅人轟轟烈烈戰戰兢兢風風雨雨畫下終點的船伕──花圈圈。我不像其他夥伴是以戰鬥特化而被製造出來的，頭上的花圈是毒素、將意識分解的毒素。」

此時，朝顏意識到自己眼周充滿淚水，正要伸手拭去淚水時，發現指尖也正流淌著水。

「毒素……」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分解的事實，朝顏哽咽。

花圈圈握起她逐漸溶解的手，水從手指間的縫隙低落，她看著她滿盈淚水的雙眼說著：「喜歡一個人的感情不會那麼容易消失，一個人只要活著，永遠都在跟昨天的自己說再見。」

滴答、滴答……朝顏的身形漸漸變得透明、她感覺自己像在陽光下溶解的春雪一樣。

花圈圈雙手合十、交叉手指，像祈禱一樣：「我和貝雅特莉絲大人，會一同為您送行，在意識界的水底，您的心永遠會受到陽光照耀。」

她閉上雙眼，而她再次睜開眼睛時，朝顏已經不在了，只留下地上一攤帶有汙濁顏色的液體。

「這個，大概沒辦法請清掃部來整理吧，總之先去借一下道具……」

她打開咖啡店的門，然而迎接她的並不是熟悉的街道與藍天白雲──寒風將片片雪花吹進店內，街道被白色的雪所覆蓋。

花圈圈一邊顫抖著，一邊看著深灰色的天空，茫然地任由白雪落在自己身上。

「發生……什麼事？我不是把朝顏解決掉了？」

部分的雪片，碰到她白色的水手服，變成了黑色的汙點。1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AFe9GCXG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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