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星如故 - 第六十三章夏屋山(三)

趙脩就立在那裡，一身白葛覆紗。

衣袂微動，笑意淡淡，望著趙凝與子峘行至他身前。

趙凝登時展顏而笑，方才的忐忑傷懷都化作盈盈目光，一聲哥哥就要喚出口。

卻見子峘率先下馬，朝她伸出了手，趙凝霎時斂了心緒，略微一頓，搭著子峘下了馬來。

這一幕，全落在隨後登上山坪的張熙眼裡，清楚地捕捉到趙脩那一瞬間的眸色暗動。

「君上不辭勞遠，如約親至，為憑念先父，脩銘感五內。」

趙脩快步迎了上去，向子峘拱手為禮。

子峘亦拱手道：「趙卿客氣了。」

「阿脩哥哥，別來無恙？」

趙凝上前一步，一雙秋水明眸含笑望著他，語聲清柔，卻夾雜著一絲久別重逢的顫音。

趙脩聞言，視線落到了她身上，望入了她眼底。

那眼底笑意如繁花瞬息開遍，是情是劫，要將他淹沒在這池波光瀲灩裡。

他嘴角微牽，故作莞爾一笑，道：「什麼哥哥，該叫宗主，莫讓君上見笑了。」

語氣半是責備，半是寵溺，令人一時難以辨明。

趙凝想噘嘴以表不滿，但忽地想到，此處眾目睽睽，便抿了抿唇，輕輕點頭應下。

子峘見狀，攬了攬趙凝的肩，笑著說：「都別拘著禮了，本王就是欣賞凝兒的率真。」

趙凝身子微微一僵，眼波流動，視線慌忙從趙脩臉上移開。

只聽子峘又道：「想當初，我與趙兄弟不打不相識，今日得與趙氏結親，那場馬球……輸得不虧。」

周圍幾個以阿魯爾為首的親兵皆笑出了聲。

趙脩亦是笑著，那眉峰微挑，星目爍爍，彷彿藏了萬千燦爛。

趙凝偷偷瞧了眼，哥哥的這副神情教她格外陌生，內心陡然一怔。

趙脩側首向身後侍從示意，侍從們立即上前，接過眾賓客的韁繩，代為安置馬匹。

他朗聲道：「諸位遠來是客，已設好營帳，請稍事休息，晚膳亦將備下。」

又向子峘發出邀請：「君上若不棄，且隨脩登高一望山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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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山坪隱於夏屋山半腰，背靠巍峨峭壁，地勢開闊，坪口卻臨一處陡坡。

遠眺正是常山山脈西段之勾注山，群巒如伏虎，默然矗立於天地之間。

趙脩領著子峘，登上坪之高處，山風陣陣，吹得二人衣袂翻飛，束髮輕揚。

身後不遠處，各自有兩名親從跟著。

「君上可知，何以脩邀君於斯，共賞此景嗎？」

趙脩轉身，自白桃手中取過兩隻陶碗，斟滿酒水。

他將其中一碗遞給子峘，目光落向遠處雲海。此時霧氣翻湧，繚繞峰巒之腰，似夢幻之境。

子峘接過酒碗，唇角浮起一抹笑，道：「此景壯闊，非尋常可得。抑或，趙卿借景舒懷？」

語罷微微仰首，飲盡碗中酒，只覺酒液入口甘冽，到了腹中漸生溫熱。

趙脩亦望著子峘，眨了眨眼，片刻後道：「此處名為仰山坪——仰山，如同仰望父親。」

他仰頭乾了酒，幽幽遠望，望著那勾注山，望著那年托爾帶著他與趙凝，走過的那座扼要險山，至今未忘。

子峘道：「趙卿所仰者，乃是令尊，那令尊所望，又是什麼？」

趙脩垂眸，拿起酒壺，緩緩為自己斟滿，嗓音清冽，伴隨著酒液汩汩入碗之聲，道：「晉之霸業，趙氏永存。」

他望著碗中清酒，映著自己的眼瞳與夏屋山的峰脊，眸色晃動，一如心緒。

子峘爽朗而笑，只當他暗示自己再度於晉卿競逐中表態，遂舉碗邀他共酌，道：「代趙姻盟，所望當成。」

趙脩持碗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一顫。

姻盟二字，如同極薄的鋒刃，倏忽劃了道心痕，不致命，卻隱隱作痛。

昔日父親允婚之際，那股深深的屈辱感，又悄然爬上心頭。

他終是抬眸，眼中再無波瀾，望著子峘微笑道：「是，多謝君上助我。」

二人對酌，空了碗，相視而笑。

「最後一碗。」趙脩邊說著，邊將餘酒斟滿碗中。

他抬頭再望那勾注山一眼，道：「僅以此酒，敬先父。」

說罷，趙脩以酒酹地，清透的甘瓊滲入土裡，醇香與風同去，化於這片山河之間。

暑期日更大挑戰 2025.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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