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記憶開花》 - 《櫻花》上篇〈生命、幸福〉

三月末，憶花居門前的櫻花開了。

粉白的花瓣輕舞飄落，為春日增添幾分詩意。

這棵老櫻花樹，據說已有三十多年歷史，見證了無數過客的故事。

一位穿著暗紫色和服的老婦人推門而入，用略帶口音的中文問道：

「請問，這是憶花居嗎？」

「您好，是的。」

澄韻放下手中的修剪工具。

眼前的老婦人雖已年過花甲，但舉手投足間依然帶著優雅的氣質。

「我是來自日本的佐藤幸子。」

老婦人輕撫門前的櫻花樹，「真沒想到，這棵樹還在。三十年前，這裡還是一家老式書店。」

她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你看，那時候的櫻花也是這樣開得燦爛。」

澄韻接過照片。

只見照片中一位穿著碎花旗袍的年輕女子和一個日本女孩並肩站在櫻花樹下，笑靨如花。

照片背後用中日文寫著：

「1994年春，與幸子初遇。願我們的友誼如櫻花般年年綻放。雨凝筆。」

澄韻輕輕觸碰照片的一角，一股暖流湧入指尖。

在她的眼前，照片彷彿活了過來，那些塵封的記憶如同櫻花瓣般紛紛揚揚飄落。

1994年的春天，年輕的佐藤幸子站在復旦大學的校門口，手足無措。

作為第一批來中國的交換生，即使做了充分準備，她還是感到緊張。

「你好，需要幫忙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

佐藤幸子回頭，看見一位穿著碎花旗袍的女生正衝她微笑。

「啊，我、我在找文學院。」

佐藤幸子用生澀的中文回答。

「我正要去那裡，一起吧。」

女生自我介紹道，「我叫蘇雨凝，是中文系的學生。」

「我是佐藤幸子，請多指教。」

就這樣，兩個女孩成了朋友。

雨凝教幸子說上海話，帶她嘗遍南京路的小吃，一起在外灘漫步。

幸子則教雨凝日語，分享日本文化，一起研讀村上春樹的小說。

那時的上海正經歷著巨大的變遷，高樓大廈不斷崛起，但仍保留著許多老式建築。

兩個女孩最愛去的地方，就是這家位於石庫門裡的老書店。

「記得那天，」佐藤幸子指著照片，「雨凝第一次帶我來這裡。店主是個愛花的老先生，特意在門前種了這棵櫻花樹，說是讓遠道而來的留學生不會太想家。」

「老先生姓顧，是個知識分子，經歷過戰亂。」她繼續說，「他告訴我，這棵樹是1960年代從日本帶回的樹苗，代表著兩國人民的友誼。那時候的上海還沒有這麼多櫻花，這棵是我見過開得最好的。」

「每到花期，雨凝都會帶我來看花，然後在樓上的茶室讀書。有時讀魯迅，有時讀川端康成。雨凝說，文學和友誼一樣，不分國界。」

「後來呢？」

澄韻為老婦人倒了杯茶。茶香裊裊，與櫻花香交織。

「後來，」佐藤幸子望著飄落的花瓣，「我在這裡認識了一個人，改變了我的人生。」

那是1995年的春天，櫻花開得格外燦爛。

兩個女孩像往常一樣在書店裡翻著書，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二十出頭，手裡拿著相機，身上背著幾個鏡頭。

「打擾一下，」他用生澀的中文問道，「我可以為這裡的櫻花拍張照片嗎？」

「當然可以。」

雨凝答道，「要我幫你拍嗎？」

「其實，」年輕人用日語說，「我想拍一張有人的照片。這櫻花很美，但如果有人在畫面中會更生動。」

「那讓幸子來吧，」雨凝用日語回答，把朋友推到櫻花樹下，「她穿和服最適合了。」

就這樣，佐藤幸子站在櫻花樹下，讓這位叫田中健一的日本攝影師拍了許多照片。

照片中，粉白的花瓣紛飛，和服女子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恰似一幅水墨畫。

這組照片後來在日本攝影展上獲獎，被稱為「櫻魂」系列。

評委會評價說：

「照片捕捉到了東方女性的含蓄之美，以及櫻花所象徵的生命韻律。」

「健一後來成了我的丈夫，」佐藤幸子微笑著說，「我們在這棵櫻花樹下定情，也是雨凝當的紅娘。」

那一年的秋天，健一特地從日本飛來，在這家書店向幸子求婚。

雨凝幫他們佈置了整個書店，用粉色絲帶紮成櫻花的形狀。

「您和蘇小姐一直保持聯繫嗎？」

澄韻問道。

「是的，直到...」

佐藤幸子的眼神黯淡下來，「直到十年前。她因為癌症去世了。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這棵櫻花樹下。」

那是2014年的春天，雨凝已經病得很重，但她堅持要來看一次櫻花。

「幸子，」她說，「我們的友誼就像這棵樹，經歷了風雨，卻依然年年開花。」

佐藤幸子從包裡取出一個舊信封，「這是雨凝最後的信。她說，希望我能在櫻花開時再來看看這棵樹，替她數數花瓣。」

信中寫道：

「親愛的幸子，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離開了。但請不要難過，我們的友誼會和這棵櫻花樹一樣長存。記得我們一起翻譯的那首俳句嗎？『紛紛落櫻，化作春泥，滋養根系。』生命或許有盡頭，但愛與友誼卻能生生不息。」

「所以這次您特地來...」

「是的，」佐藤幸子站起身，仰望著櫻花，「我每年都來。這棵樹見證了我們的友誼，也見證了一段跨越國界的情誼。雨凝說得對，友情就像櫻花，看似脆弱，卻能在心底扎根，歷久彌新。」

她輕撫樹幹，眼角泛著淚光，「這些年，我一直在整理雨凝的遺物。她留下了很多手稿，有些是她翻譯的日本文學，有些是她創作的詩。我想把這些整理出版，讓更多人記住她，記住這段跨越國界的情誼。」

澄韻望著飄落的櫻花，彷彿看見了三十年前那兩個女孩的身影。

她們在花下讀書、歡笑，將青春最美好的時光定格在這棵樹下。

「我想在這裡買些花，」佐藤幸子說，「想帶去給雨凝。她生前最愛花，尤其是櫻花。她說櫻花雖然開得短暫，卻格外動人，就像生命中那些珍貴的相遇。」

在整理書店老門前的花架時，澄韻發現了一個生銹的鐵盒。

裡面有一本泛黃的日記，是顧老先生的隨筆。

「今天又一批留學生來看櫻花，」日記這樣寫道，「看著他們在樹下交談，我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長崎。那時戰亂剛過，一位日本老人在廢墟中種下櫻花，說這是和平的象徵。我帶回的這株櫻花樹苗，就是他送的。」

「也許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一家中國書店要種日本櫻花。但我相信，文化和友誼是沒有國界的。就像這棵樹，在異鄉的土地上也能開出美麗的花。」

澄韻合上日記，抬頭看著這棵櫻花樹。

三十年前的書店老闆，三十年後的日本老婦人，還有那個已經離世的中國女孩，他們的故事都被這棵樹珍藏著。

她細心地為佐藤幸子挑選鮮花，看著老婦人轉身離去的背影，想著那些飄落的花瓣，是否真的化作春泥，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春風拂過，花瓣紛飛。

在這個細雨濛濛的下午，一段跨越國界的友情，伴隨著櫻花的香氣，悄悄在記憶中綻放。

澄韻輕輕觸碰著櫻花樹粗糙的樹皮，感受著它蘊含的溫暖記憶。

這樣的相遇，這樣的離別，這樣的思念，都化作了最美的春泥，滋養著這棵見證愛與友情的老樹。

每一年的花期，都是一次重逢，一次懷念，一次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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