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流亡之途 - １２：流亡契機

　　之後的路程，灰蒙決定直接延續他過去幾個月的移動方式，搭乘固定路線的旅隊馬車繼續前往尚黎特城。雖然這麼做會需要額外多花上幾天的時間才能抵達，但這是灰蒙目前能想到的最安穩妥當的移動方式了。

　　旅行途中，時不時會有其他共乘馬車的旅客對灰蒙投以遲疑的目光，不明白他明明已經跟隨旅隊行動，何必又特別帶上一個巫師在身邊。也曾經有旅隊的巫師試圖想向克多倫搭話，探問他之所以跟隨著這個傭兵的目的。不過，他始終只是把兜帽拉得更低，盡可能把自己的面孔藏起來，沒有理會其他同行的任何提問。

　　一週之後，兩人總算順利抵達了位於西領邊界的尚黎特城。

　　這座城市坐落在奧比坦王國最重要的鐵礦場附近，城裡以生產各類鐵製器具聞名，街道上四處可見鐵匠鋪裊裊升起的燃爐灰煙。與克多倫四年前初次來訪一樣，是座繁榮的鑄鐵大城。

　　克多倫永遠無法忘記當時發生在這座城市的事……他就是在這裡背負上通緝犯的身分的。諷刺的是，城門口審核出入者身分的衛兵，卻沒有辨認出他的臉孔是當時那名「通緝犯」，直接讓雇主帶著他走進了城門。

　　灰蒙環顧了一眼這座陌生城市，朝身旁的巫師少年提問。

　　「克多倫，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嗎？你說你是在哪裡見到了你哥？」

　　克多倫默然點頭，伸手指向了街道盡頭的廣場。

　　「當時那座絞刑台，就搭建在那裡……」

　　他的腦海裡又再次浮現了當年的情景，就如同昨日一般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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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衛兵隊拖行著一個衣著襤褸的少年，準備把他帶往架起的絞刑台。他穿著一身旅裝，渾身衣服沾滿血跡。

　　乍看之下，那個人就像個被逮捕歸案的少年罪犯，克多倫本來沒打算多做理會。畢竟他當時是個有工作在身的隨隊巫師，只是跟著「雇用」自己的商團雇主來城裡短暫停留，很快就得啟程離開。

　　可是……聽到絞刑台上的審判官大聲朗讀起少年罪行的當下，克多倫立刻木然地僵止住了步伐。

　　「……通緝犯的名字叫做烏諾，這小畜生是個恬不知恥的妖裔，看清楚他右手上的烙印！這個妖裔不僅膽敢忤逆律法，沒有遵循本分著袍為巫，還企圖煽動他那些同類造反──」

　　烏諾……？

　　這個名字讓克多倫的腦海一片空白，他花了好幾秒才再度回神，茫然地看向刑台上的少年。

　　為什麼偏偏是聽見這個名字？

　　那是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哥哥的名字。為什麼？哥哥明明不該在這裡……

　　比自己早兩年被帶去為國家服役的烏諾，不是應該才剛完成役期不久，正要恢復自由巫師的身分，開始找尋新工作嗎？怎麼會在這裡聽見他的名字？

　　為了看清楚少年的樣貌，克多倫迫切地穿入圍觀的人群之中，耳邊又繼續傳來審判官的厲聲宣告。

　　「你們這些在場的其他巫師也給我聽清楚了！所有妖裔都不准聚眾結社，膽敢有意圖建立組織的傢伙，一律視為造反叛亂格殺勿論！這是陛下親自下達的諭令！無論是加入這個妖裔從屬的『巫師會』，還是其他類似的組織，你們這些畜生全都只有死路一條！──替他套上絞繩！」

　　確實……是哥哥。

　　認出受刑者面容的當下，克多倫的心臟像是被人給掐緊了一下。

　　那個年輕少年的頭髮沾滿鮮血而糾結在一起，臉頰滲血又瘀青腫脹，但他還是一眼辨別出了那熟悉的五官。畢竟，那是與自己從小朝夕相處，一起成長的面孔。烏諾與他就如同真正的親兄弟，即使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在山居人婆婆的家中生活的那段時間，他們就如同真正的家人一樣感情深厚。

　　「哥哥……」

　　克多倫的嗓音不由得發顫。他記得初來到陌生的婆婆家中，那些孤獨又痛苦的夜裡，陪伴在旁安慰自己的哥哥的溫暖話語。他記得哥哥被衛兵們帶去服役之前，曾經親口答應自己的約定。

　　──等我們兩人都服役完之後，一定要設法再找到彼此……到時候，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身旁的群眾鼓譟不休，嘶吼著要處決掉這個放肆造反的妖裔。克多倫努力向前擠，勉強來到刑台前方，他看到衛兵把烏諾粗魯推上前，把麻繩圈套進了遍體鱗傷的哥哥脖子上。

　　「烏諾！」

　　克多倫再次沙啞地呼喊，再也無法壓抑眼眶的淚水。烏諾這次注意了他的聲音，他虛弱地抬起臉龐，看見群眾裡披著黑袍的熟悉面孔，詫異地張大了雙眼。

　　「克、克多倫……」

　　然而，還沒能對弟弟開口說上一句話，審判官已經朝處刑人下達命令。

　　「行刑！」

　　同一時間，克多倫也忍不住激動大喊。

　　「哥哥──！」

　　處刑人壓下了扳手，少年腳底下的木板機關也咯啦地應聲掉落，懸空的失重感襲來──烏諾反射性的緊閉雙眼，準備迎接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卻在這時，群眾間傳來了短促的喊聲。

　　＂Ti kuko ennedo roon!＂

　　（以此風化刃！）

　　一陣狂風強勁地掃過刑台。審判官與處刑人猝不及防地伸手擋住臉龐。

　　──啪！

　　勒住烏諾脖子的結實麻繩被風刃憑空切斷，他也直接掉落到刑台下方的木架。

　　審判官一陣錯愕，還沒能做出反應，台下又傳來一陣群眾驚恐的騷動。

　　忽然有四、五頭馬淒厲地鳴叫著，失控衝進了圍觀人群中，瘋狂踐踏所有沿途的人，仔細一看，牠們的尾巴居然全都燃著火。立刻有數名衛兵企圖上前維持秩序，處理這場措手不及的混亂，但他們卻被慌亂的馬匹撞倒在地。

　　突變的情勢讓克多倫愣了片刻，但他隨即回過神，想也沒想地衝進木台下方，趕向哥哥的身旁。

　　審判官倉促地朝衛兵大喊。

　　「快封鎖廣場！肯定是那些巫師會的畜生來救他們的同黨了！別讓他們劫走囚犯！」

　　跑進刑台下方的克多倫用力想扯開綁在烏諾雙腳與手上的繩子，但死結打得太緊，他乾脆直接用上嘴巴咬開。

　　「克多倫……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和雇主一起來的，倒是哥哥，你為什麼會──」

　　克多倫還沒把話說完，他的眼角餘光已經注意到有幾個衛兵正爬進木架間，想抓住死刑犯。他匆匆扯掉烏諾身上鬆開的繩索，一把拉起哥哥的手臂。

　　「快、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

　　憑藉著瘦小身材的優勢，克多倫與烏諾鑽過了錯綜的橫木架，打算從刑台後方逃離──但是，一群衛兵很快包圍上來，舉起長槍阻止他們前進。

　　「立刻動手！宰了那兩個小畜生！」

　　人群中的衛兵隊長向部下大喊下令。數支長槍隨即朝兩個少年直刺而來，然而，此刻又傳來數個距離更接近的巫語喊聲。

　　＂Finekkararu deti kiti!＂

　　（斷絕其息！）

　　＂Ti kuko ennedo roon!＂

　　（以此風化刃！）

　　隨著咒語一出，衛兵隊長頓時哽住了話，緊捏著脖子漲紅了臉，陷入窒息狀態。同時襲來的狂風也掃向了數名衛兵，首當其衝的兩個衛兵直接被風刃砍斷了雙手，他們痛苦地驚叫，鮮血噴濺四溢。

　　混亂之中，有個包著頭巾的女子從人群中竄出，一把抓住烏諾的肩膀，以巫語朝兩人大喊。

　　＂Manemi ratmi!＂

　　（快跟我來！）

　　克多倫趕緊跟著她跑。陷入恐慌的群眾不斷推擠想逃離廣場，他們鑽進了人群中打算趁勢離開。

　　附近又再度傳來幾聲施咒的巫語，審判官從刑台上摔落了下來，失去了生命跡象。似乎是女子的其他同伴在幫忙爭取時間。但依舊有數十名衛兵奮力高舉長槍阻擋人群，企圖封鎖離開廣場的路口。

　　女子朝衛兵們舉起握著某種物品的拳頭，再度唸出巫語──

　　＂Bau kuko!＂

　　（烈風！）

　　隨著話語落下，現場立刻掀起一波狂亂暴風，筆直朝著十幾個衛兵而去，強勁的風勢讓他們站不穩腳步，失去重心地摔倒在地。擋路的衛兵被撂倒之後，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失控的群眾，人群從那些倒地的衛兵跑過，衝進了街區。

　　部署在屋簷上的弓箭手試圖朝逃犯放箭，卻難以從推擠竄動的人群裡瞄準到正確對象，有人放出的箭誤傷到平民，讓現場的情況更加失控。人們誰也不讓誰，拼命要擠出狹小街口，有些人被推倒，直接被後方的人踐踏過去。

　　包著頭巾的女子緊握著烏諾的手，把他拼命拉近自己腳邊，但旁邊慌亂的群眾不斷推擠著他們，克多倫抓不住哥哥的手，他矮小的身影一度埋入了人群中，烏諾緊張地大喊。

　　「克多倫！」

　　「哥哥！」

　　克多倫努力從人群中探頭，想試圖靠近，卻距離他們越來越遠。烏諾焦急轉頭。

　　「艾悠姊──幫幫我弟弟！！」

　　女子這才意識到有個孩子落單了，卻已經為時已晚，來不及抓住他伸出的手。焦急之下，她只能對著逐漸遠離的孩子放聲喊道。

　　＂Satiko!…Geti fian sios!…rattimami zen eynebo! kuossire katin baan vineanaydo!＂

　　（聽著！……你得立刻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國家！……不然會被追捕殺害的！）

　　克多倫茫然看著女子肅穆的金褐色雙眼，還來不及仔細思索她這句提醒的意涵，他拼了命從湧動的人群裡探頭──女子和哥哥的身影都已經不見了。

　　從群眾裡掙脫出來之後，克多倫再也沒能找尋到他們的身影。

　　他永遠無法得知，哥哥最後是否已經隨著同伴順利逃離，又或者是在逃亡過程中被衛兵給抓捕了……也無從詢問哥哥為何會選擇走上險路，加入巫師會這個組織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

　　那次的事件，就是克多倫最後一次見到哥哥。在那之後，因為參與劫囚的關係，他的樣貌被畫在通緝單上，與其他巫師會成員並列，遭受重金懸賞……即便他試著躲藏逃亡，最終還是落入了賞金獵手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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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多倫一面在心裡逕自回憶著當年的往事，一面回答雇主所提出的疑問。

　　「您前方的那條小巷，就是我哥哥與他的同伴最後離開的地方。我不清楚他們進入巷子之後往哪而去，在那之後我就不曾再見過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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