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二曲、暗夜（1）

溫德爾消失在遠方的麥田後，法萊雅輕巧地躍下馬背，著地的瞬間，她雙腿一軟，往旁邊踉蹌地走了幾步後，就這麼滾倒在草地上。

「騎馬還真是累人啊。」

仰望著冬日清澈的藍天，感受著那溫柔灑在身上的陽光，雖然風還是有些冷，法萊雅仍有種醺然欲醉的感覺，她舒服地闔上雙眼，默默感受拂過身驅的暮冬之風。

「風啊，請來到我心房。」

像是毫無意義的自言自語，法萊雅輕聲呢喃道，但話音剛落，她卻突然睜開雙眼，猛然坐起身望向溫德爾離去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法萊雅才搖搖頭，頹然躺了下去。

「還真是一語成讖。算了，也不全然是壞的預感。」

溫德爾輕輕敲了敲門，見沒人回應，便稍微提高音量喊道：

「不好意思，有人在嗎？」

過了半晌，隔著門，裡頭傳出隱約的回答。

「來了來了。」

門一打開，只見裡邊站著一位看起來三十歲出頭，身形稍稍有些肥胖，但表情和善的男人。看到站在門外的溫德爾，男子歪了歪頭道：

「有什麼事嗎？」

「我和我的同伴……」

溫德爾順手比了比法萊雅所在的方向。

「恰巧旅行到附近，而我們的糧食差不多快吃完了，所以希望您能賣給我們一些乾糧。」

「這樣啊，你們是從哪邊來的？」

「我們是從東北邊的國境附近過來的。」

「所以你們接下來是要繼續往西南方走？」

「不，正確來說我們正在往西方前進。」

男人想了一下道：

「再往西走不就是修斯伯爵的領地？你們怎麼不」

話說到一半，男人突然停了下來，拍了下腦袋，哈哈大笑道：

「哈哈，抱歉，我的腦袋有時候還真是不太靈光，確實想跟領地裡的人買糧食是不太實際吶。」

溫德爾微微笑了笑表示確實如此，同時也慶幸法萊雅有向他仔細解釋，如果是在聽到法萊雅那番話之前的自己，可能還會因為聽不懂眼前的男人為何這麼說而感到納悶吧。

「好吧，那你需要多少糧食？」

「大約兩個人吃二十天的份量。」

對於溫德爾口中說出的數量，男人感到有些驚訝。

「這可不少吶，你們這樣背著走不嫌重嗎？」

「我們有馬，所以倒也還好。」

「原來如此。」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溫德爾總覺得一瞬間，男人雙眼好像微微一亮。

「那行，我賣。但你也知道這兩年來的收成不是太好，所以我得收你六枚銀幣才行。」

這個價格比溫德爾所想的還高了不少，但因為他並不熟悉這一帶的物價，即使要殺價也不知該從何殺起，更何況，溫德爾本來就不是喜歡討價還價的個性。

「好，成交。」

溫德爾從懷中掏出六枚銀幣對著男人亮了亮。

「你等我一會兒。」

說著，男人轉身走進屋子後方看起來像是倉庫的地方，過了好一陣子，手中拎著一個布袋走了出來。

「喏。」

男人將布袋遞給了溫德爾，溫德爾打開袋子點了點數量確認無誤後，便將銀幣交給了男人。

「非常謝謝您。」

溫德爾向男人點了點頭，男人像是表示這不算什麼似地揮了揮手，便關上了門。

當天夜晚，一邊回想著這幾天路旁收割完的麥田，溫德爾撥弄著篝火問道：

「最近兩三年，這附近一帶的收成真的很差嗎？」

法萊雅看了他一眼道：

「你還在想我白天跟你說的事？」

「嗯。」

「對領地內的居民來說，收成應該是真的很差吧。但如果你問的是白天我們見到的那些零星農戶，對他們來說應該和往常差不多。」

「那麼……六銀幣的價格果然還是太貴了？」

溫德爾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對此，法萊雅搖頭道：

「以整體的供需而言，他收這個價格倒也並非完全不合理。只是大部分的情況下，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恐怕不論收什麼價格都沒什麼實際上的分別。」

「這是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我說逃離領地的居民通常會怎麼樣嗎？」

溫德爾回想道：

「嗯……妳說他們會逃到無人管理的土地上開墾，或者……」

話才說到一半，溫德爾就愣住了。

「妳的意思是賣我乾糧的那個人其實是個盜賊？」

相較於驚訝的溫德爾，法萊雅不疾不徐道：

「嗯，而且恐怕已經盯上我們了。」

「妳怎麼知道？」

「直覺。」

「直覺？」

「沒錯。」

對法萊雅過於簡潔的回答，溫德爾有些無言。放棄了質疑對方直覺的念頭，溫德爾換了個問題。

「既然妳早就知道了，那時候怎麼不阻止我？」

「為什麼我要阻止你？我們是真的需要食物啊，你別忘了就算到達領主的領地，我們八成也買不到任何乾糧。」

「我當然沒忘，但妳大可事先跟我說，然後我再去找另一戶農家買，不是嗎？」

「那倒是沒什麼分別，因為這一帶你看見的農家，實際上應該都是盜賊。」

無視於目瞪口呆的溫德爾，法萊雅自顧自地說道：

「平常他們就和一般的農夫沒兩樣，但是只要一見到外地來的旅人，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只有一兩個人單獨行動的，他們就會聯合起來將這些旅行者給洗劫一空，更何況我們還有兩匹值錢的馬。」

「那為什麼這兒的人會全部都變成了盜賊？如果他們都是從領地裡逃出來的，總會有人不喜歡幹這種勾當吧？」

聞言，法萊雅無奈地笑笑。

「如果每個人都可以依照喜歡或不喜歡來決定要不要做一件事情，這世界就單純多了。你想想，首先，要襲擊旅行者，當然是聚集愈多人愈容易成功，再來，聚集到足夠多的人後，沒有加入的人會怎麼樣？」

「嗯……被當成不合群的外人？」

「沒錯，對於一群會毫不猶豫搶劫過路人的盜賊來說，他們會怎麼對待不合群的外人，應該也不用我多說才對。所以只有兩個選擇，要不就是選擇加入，要不就是離開此地。但是離開這裡後，也不見得就能避免掉這種情況，畢竟這種在領地之外農夫身兼盜賊的情況，也不是此地獨有的。」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領地之外就等於是無法地帶，但是人們都寧可在無法地帶想辦法生存下去，也不願意再次重回領主的統治之下啊。」

對於這樣殘酷的現實，溫德爾一時之間完全不知該做何回應。在黑暗而寂靜的平原上，只有他們身前燃燒的柴火劈啪地輕響，閃爍著溫暖的光芒。和沉重的話題相比，這火光是稍嫌太過明亮了。

「這麼說來，我們是不是該擔心一些更實際的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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