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五曲、傳聞（4）

「吶，溫德爾。」

癱伏在溫德爾背上的娜伊芙，突然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嗯？」

溫德爾一邊努力保持著平衡，順口應了一聲。

「我一直想問，為什麼你這麼想阻止法萊雅？」

從娜伊芙的口氣聽起來，似乎已經清醒多了，於是溫德爾問道：

「妳現在有辦法使用風行了嗎？」

娜伊芙微嗔道：

「應該是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才對吧？」

看來，娜伊芙是賴在他背上不打算下來了，溫德爾心中暗自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因為我覺得她錯了。」

「法萊雅錯了？」

「妳不覺得嗎？就算克莉絲多說這次儀式並不像十年前那般危險是真的，只要一使用歌，法萊雅還是必須付出壽命作為代價吧？憑什麼她一定得做出這種犧牲？她又能從這樣的犧牲之中獲得什麼好處？」

聽溫德爾這麼說，娜伊芙帶著掩不住的困惑道：

「可是……法萊雅是米瑟利啊，她本來就不應該期待從中獲得好處吧？」

溫德爾煩躁地說道：

「又是這種言論，是米瑟利又如何？米瑟利不過就是個姓氏而已！」

一聽，娜伊芙的語氣瞬間嚴肅了起來。

「不是這樣的。溫德爾，也許在你看來，米瑟利這三個字可能單純就只是個姓氏，但在我們臨界者眼中，這姓氏的意義可大了。」

「怎麼，難道姓這個姓氏就表示必須無條件、無怨無悔地為你們付出？」

即使娜伊芙腦袋仍不完全清醒，她也能輕易聽出溫德爾話中濃濃的諷刺，但還來不及反駁，溫德爾便接著道：

「還是說，連身為法萊雅好友的妳也是這麼想？妳難道從不覺得這種現象不合理？雖然妳先前也跟我說米瑟利就和帝賽爾差不多，但我覺得那根本是鬼話連篇，如果妳真的這麼想，當初知道法萊雅要使用歌時，又怎麼會擔心到天還沒亮就跑到我房間把我給吵醒？」

娜伊芙感覺得出溫德爾語氣中隱含的怒意，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搖頭道：

「我……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每當有人遇到什麼困難，第一個想到的都是找克奈特大人幫忙解決。你也知道，實際上足以難倒臨界者的事情並不多，但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我們無法獨力解決，那肯定代表這件事的難度相當高。

即便如此，每當我們找克奈特大人幫忙，卻都會發現對她來說，那些難題都只是輕而易舉的小事。也許是因為這樣，才讓我們一直以來都對米瑟利的才能深信不疑，並深深依賴那份能力吧。」

說到這兒，娜伊芙幽幽嘆了口氣，聽完她的解釋，溫德爾似乎也開始稍微能理解臨界者的心理，但他同時感到有些茫然。

難道只是因為能力太強，就不得不將所有重責大任一肩扛起？難道只是因為這樣，就能忽視這些人自身的意志？

「照妳這麼說，富裕的人是不是都該把自己的財產捐出去救濟窮人？」

「我從來就沒有這麼說，溫德爾。我現在頭很痛，不想和你討論對或錯的問題，只不過是在敘述我觀察到的現象，還有我的感覺罷了。」

「……好吧。」

「話說回來，你剛剛是不是還問我另一個問題？」

「嗯，我說，妳難道都不覺得這種情形很奇怪？」

娜伊芙思索了好一陣子道：

「這個嘛……我想也許在我還小的時候曾經覺得奇怪過吧，但是隨著愈長愈大，似乎這就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大人們都會求助於克奈特，自然而然，我們小孩子碰上困難就都會找法萊雅幫忙。

你說奇怪？這很奇怪嗎？不、一點也不。如果當事人都理所當然地把我們的問題當成自己的問題，而且解決這些問題又花不了她們多少力氣，我們心裡又何必覺得過意不去？況且我們也是因為真的碰到困難才去找她們幫忙，而不是因為什麼芝麻蒜皮的小事，那又何必不好意思？本來碰到困難時，尋求更厲害的人來幫自己不是人之常情嗎？」

「那這次妳又為什麼會擔心法萊雅？」

娜伊芙微微一愣，有些困惑地喃喃道：

「對喔，為什麼呢？」

突然間，溫德爾感覺到一隻纖細的指頭正一下一下地輕輕敲著他的背，一轉念間，溫德爾就明白到這表示娜伊芙正在努力思考。

過了許久，娜伊芙才停下動作道：

「因為我覺得，法萊雅並不單純是為了負起米瑟利的責任才決定接下這次任務。畢竟，如果她單純是基於米瑟利的責任感這麼做，我也無話可說。」

溫德爾皺眉道：

「不然是為什麼？」

娜伊芙有些遲疑道：

「嗯……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是我總有種隱隱約約的感覺，法萊雅就好像是因為知道有危險才堅決要擔任歌者。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怪，但是她就好像……像是恨不得自己因此受傷似的。」

溫德爾一愣道：

「妳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娜伊芙緩緩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就只是種直覺。你可別笑我。」

雖然聽起來確實十分奇怪，但溫德爾並不打算提出質疑，因為他相信娜伊芙肯定是最了解法萊雅的其中一人。

「不會的，我相信妳。」

聽到溫德爾這麼說，娜伊芙輕輕地笑了。

「連這種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你也信，難怪。」

溫德爾納悶道：

「難怪什麼？」

「沒事。」

溫德爾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但突然間，克莉絲多那封信中寫的內容與娜伊芙所說的話，讓溫德爾想到了一種可能，而且他愈想愈覺得，按照法萊雅那彆扭的個性，這種可能性十分之大，但如果真是這樣……

當初，又是什麼原因讓法萊雅執意要阻止她父親？

想到這裡，溫德爾道：

「娜伊芙，我還有個問題。」

只是等了一會兒，娜伊芙卻連一絲反應也沒有，回過頭一瞥，鼻息綿綿，背上的少女早已陷入了夢鄉。看著娜伊芙熟睡的模樣，溫德爾也突然感到眼皮有些沉重，於是隨之停下了腳步。

呵，想睡了？

聽到風中的細語，溫德爾微微一笑。

是啊，今晚多謝妳了。

不必客氣，反正我順路。那就晚安囉？

好的，晚安。

話才說完，一路托著溫德爾奔行的晚風便掠過耳際，朝著東南方遠颺而去。溫德爾朝空中感激地點了點頭，走到路旁的樹下，小心翼翼地讓沉睡中的娜伊芙靠著樹幹，順手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眼見沒吵醒娜伊芙，溫德爾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然而才剛鬆懈下來，一陣強烈的暈眩便伴隨著疲倦席捲了全身。

是因為連續趕路太多天了嗎？

隨著這模模糊糊的念頭自腦中浮現，溫德爾雙腳一軟，就這麼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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