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六曲、矛盾（3）

離開碼頭後，法萊雅選擇由主要幹道與伊特納河之間雜草叢生的地帶往南行進，儘管相較於主幹道，這種路十分難走，但碰到其他行人的機率卻也接近於零，如此一來，正以非人速度奔跑的兩人，也就不用擔心被看見之後會衍生出其他問題。不過話說回來，會擔心這點的實際上也只有一個人就是了。

而那人此刻，正在擔心著別的事。

眉頭深鎖的法萊雅一面奔行，一面時刻注意目前的位置。她們兩人一直在距離河岸約莫五十公尺處，平行著伊特納河向下游奔馳。會抓這個距離有兩個原因，首先，不至於因為離河太遠觀察不到河面上的情況；再者，河面上就算有船，也難以注意到在草叢間若隱若現的兩人，即使偶然看見，頂多也只會以為是有什麼動物躲在草叢中。

由此可見，即便是在這種緊急的狀況下，法萊雅還是從沒停下過她縝密的思考。

少說、多想，是她從小就被灌輸的鐵一般的原則。

快要追上了。

這個念頭在法萊雅腦中浮現的瞬間，一股疲倦感也油然而生，畢竟連續兩小時毫不間斷為兩人施予能高速移動的勁風，需要的集中力和精力都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但法萊雅還是盡可能保持專注，同時回想預言時看見的景象，將之與眼前的風景相對照。

隨著景色的相似度愈來愈高，法萊雅思索，既然剛才一路跑來都沒看到河上有任何船隻的蹤影，那麼十有八九，梅西他們搭乘的船就在前方不遠處。

這時，身旁的溫德爾問道：

「是不是快到了？」

全神貫注的法萊雅沒有出聲，只是點了下頭做為回答，但另一個問題也同時自她腦中閃過。

他怎麼知道？

只是法萊雅沒有餘力深思，因為就在此刻，兩艘撞在一起的大船出現在視線盡頭的河面上，也許是被什麼礁石卡住，兩艘船就保持著這副模樣停在河中央。見狀，兩人加快了腳步，等到更為接近後，隱約還能聽到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傳來，但甲板上卻不見任何人影。

換句話說，打鬥聲是從船艙中傳出來的。

法萊雅眼光向對岸一掃，果不其然，已經有一群身著黑衣的弓箭手搭起箭矢瞄準了兩艘船，就她的猜想，他們接到的命令應該是只要有任何不屬於己方的人從船艙逃到甲板上、或者有任何人想強加干預，就亂箭將之射殺。還好，到目前為止，這群弓箭手還沒注意到藏匿於長草中奔跑的兩人。

刺客已經到了。

但法萊雅對此倒是一點都不驚訝，不如說，如果伯爵一開始就打算在此處攔截梅西，要是還比休息一段時間外加繞了遠路的他們更晚到達，那才嫌奇怪。

「我們會不會來的太遲了？」

看見對岸弓箭手的陣仗，溫德爾擔憂道。

「絕不會。」

法萊雅簡短而肯定地答道。

「妳怎能這麼肯定？」

「我就是知道。」

「難不成預言說梅西他們不會死？」

「至少不會死在那艘船上。」

「……妳就這麼相信預言？」

「到目前為止，我的預言還不曾出錯過。」

太過強而有力的回答讓溫德爾啞口無言，但轉頭看向法萊雅，卻發現她面色有些陰暗，溫德爾忍不住道：

「妳不是像自己說的這麼有把握吧？」

就在此時，兩人已經來到河岸邊離兩艘相撞的大船最為接近的地方，由於河上沒有太多其他聲響，在這邊，就連船內的砍殺聲也清晰可聞。

法萊雅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溫德爾，像是在考慮什麼一般欲言又止，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像是下定決心般緩緩道：

「對，我確實是在擔心，但我擔心的不是梅西他們會不會出事，更不是擔心預言會出錯，而是擔心完全相反的情況。」

溫德爾沒有出聲詢問，只是靜靜等待她的下文。

「因為在我的預言裡，死的人不是梅西，也不是波恩，而是你。溫德爾。」

法萊雅的話就像掠過河面的風，在無波的水面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而那隨之蔓延開來的沉默，好像持續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剛聽見這句爆炸性的宣言時，溫德爾確實有一瞬間感到些許驚訝和害怕，因為他很清楚對方既有這個能力，也不是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但這些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隨即便回想起昨晚的夢境。

於是，溫德爾平靜地反問：

「那又怎樣？」

法萊雅瞪大了她好看的黑色眼瞳，像是在看怪物般注視著溫德爾。

「那又怎樣？我說的是你會死耶。你難道一點都不怕？」

「我當然怕死，但是憑什麼因為妳的一句話，就注定我非死不可？」

「你沒聽見我一開始說的話嗎？我的預言從來不曾出錯！」

溫德爾搖搖頭反駁：

「以前沒出錯不代表這次也必然正確。」

見溫德爾如此固執，法萊雅按捺下心中的不快，盡可能理性的分析道：

「至少做為參考，那代表這次也正確的機率很高。」

「好吧，假設預言是對的，妳要我怎麼辦？」

「我要你留在岸邊，讓我自己到船上去救出他們兩人，我相信只要你不攪和進來就絕對不會死。」

說完，法萊雅滿心以為語氣已經稍稍軟化的溫德爾會同意這個做法，然而溫德爾的回應卻大出她的意料。

「我拒絕。」

「為什麼！」

不可置信中，法萊雅聲調不禁上揚了些許。

「我有我的理由，況且妳不也說了嗎？在妳的預言中我死了，如果妳的預言一定準確，那不論我待在哪裡都會死吧？比起讓我待在妳保護不到的地方，我待在妳身邊應該更安全吧？這樣保護起來比較確實、比較方便，說不定死亡的機率也比較低，不是嗎？」

溫德爾如此道，確實他是想盡可能待在法萊雅身邊，不過目的卻並非如他所說。

法萊雅著急道：

「不行，那樣子你肯定會死。我的意思是……」

話才說一半，就被溫德爾給打斷了。

「妳連試都不試？」

「我怎麼可能拿人的性命去做嘗試！」

聞言，溫德爾仔細審視了法萊雅好一會兒，說道：

「法萊雅，妳大概不曾嘗試挑戰自己的預言？」

聽到這句話，法萊雅瞬間失控了。

「誰說我沒有！」

瞬間，一陣狂風以法萊雅為中心猛地往四周擴散出去，也讓那金黃的秀髮在風中狂亂地飛舞。溫德爾短暫閉上眼又睜了開來，他感覺得到。

這陣狂風，是否定、是憤怒，是被戳中痛處時下意識的猛烈反擊。

相較於激動的法萊雅，溫德爾只是撫平被吹亂的頭髮，平靜地繼續道：

「也就是說，妳失敗了，從此，妳就不再挑戰預言。」

法萊雅咬住下唇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道：

「你怎麼知道？」

「猜的。」

「騙人。」

「我沒有騙妳，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

溫德爾微微一笑，接著道：

「不就是為了看見未來、改變未來，人們才去作出預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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