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一曲、訪客（1）

戰火再起，世界的邊緣顛簸搖晃

時代的轉捩點

在悲傷的淚水之中，躍然紙上

世界從無絕對

一個人的執念，導致了眾人的悲傷

可眾人雀躍之時，我等又將迎來消亡

不過毋須喜悅，亦毋須害怕

因為命運的舞步

儘管紛亂無章

卻終將跳向前方

噓！仔細聽好了

一切的欲望

便由世界邊緣的風兒

悄悄地，奏響樂章

— 葛雷夫．米瑟利

《最初與最後的風歌，序曲》

放眼望去，眼前是他生平所見最為詭異可怖的景象。

在一片被樹林圍起來的雪原上，一個像是小山一樣高的冰藍色巨人，正拿著一把無比巨大的深藍戰斧，低頭俯視呆站在雪原上的女人。兩人周圍，雪地早已被鮮血染紅，地上四散著屍體、斷肢和內臟。在這一片狼藉之中，那穿著潔白長袍的女人看起來幾乎是神聖的。

幾乎。

因為事實並非如此，那女人奪走了他的摯愛，是他生平最恨的仇人。他來到此地的目的也正是為了親手殺她，所以，他絕不允許有任何人來礙事。

即使對方是神也不例外。

「喂，大個子。滾開。」

如此說著，男人踏出了樹林。聽到意料之外的聲音，女人轉過頭來，一看清男人的面孔，頓時瞪大眼睛道：

「你怎麼……」

然而，男人絲毫不理會女人，而是抽出懷中的黑石短棍，提高音量朝巨人喊道：

「你沒聽到嗎？我叫你滾開！」

這時，巨人才終於有了反應，他面無表情的可怖臉孔緩緩轉向男人，那雙像是藍寶石般的眼睛緊盯著男人手上的短棍。下一刻，一道深沉的嗓音在男人腦中響了起來。

「竟然是始源之石……」

儘管這聲音令男人本能地渾身一抖，但他很快就用源源不絕的憤怒壓下了這股恐懼。

「喂，克莉絲多。不想死在這傢伙手上的話就幫我一把。」

聽到這番話，本來臉色慘白的女人嘴角擠出一絲苦笑。

「然後再被你殺死嗎？」

「妳很清楚嘛。沒錯，想死在誰手上自己選吧。」

「你還是一樣任性呢。我猜他的弱點應該是眼睛，準備好了，我數到一就往上跳。三、二……」

倒數一開始，男人馬上抽出腰際的小刀並用嘴巴咬住刀柄，然後把左手背輕輕按在刀刃上。血珠自傷口流出的瞬間，女人也喊出了「一」，於是男人毫不猶豫跳了起來，順著腳底湧現的強大托力飛向巨人頭部。

看見男人像是飛箭般朝自己衝來，巨人抬起左手想要抓住他，不過男人早就料到會有這個反應，立即將左手背的血抹在右手的短棍上。瞬間，巨人的手停在半空中，男人腳底的托力也隨之消失。男人順著慣性踏上巨人的手指，借力一蹬再度跳向巨人的臉。他緊抓住巨人細木條般的頭髮掛在空中，看到那巨大藍眼裡映照出的自己，男人忍不住感到一陣厭惡。

「別想……搶我的獵物！」

咬牙切齒地說著，男人舉起短棍，用盡全力插了進去。

「呃啊啊啊啊啊！」

溫德爾尖叫著從夢中驚醒了過來。他驚魂未定地喘著氣，依然感覺腦中迴盪著巨人發出的哀號，迴盪著幾乎像是要把整個腦袋都給震碎的痛苦怒吼。

「真是討厭的夢……」

溫德爾一邊喃喃一邊坐起身，伸手一擦額頭，才發現全身都在冒冷汗。

他常會做奇怪的夢。

所謂的奇怪，是指那些夢常常真實地過了份，就好像那是曾經在世界某個角落發生過的事，而不僅僅是夢中的虛幻想像。他做過太多這類的夢，棕髮女人被迫殺了摯友、王室私生子無助地看著敬愛的老師死去，打算復仇的男人卻把自己推入更深的悲劇……

夢中這些人溫德爾一個都不認識，可是在做夢的當下，他又會覺得這些人無比熟悉，像是他早已認識了一輩子。大多數的夢溫德爾會慢慢淡忘，只有一個夢不斷重複，怎麼也忘不了。在那個夢裡，他會獨自一人在風雪交加的山裡辛苦跋涉，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就只是持續向西前進，像是在尋找某種早已失去、卻又絕不能失去的東西。

溫德爾也曾把老是做惡夢的事告訴父親，但父親聽了只是輕輕皺眉道：

「沒事，忘了就行了。」

溫德爾非常尊敬、也非常喜歡父親，一部分是因為父親說的話幾乎永遠都是正確的，一部分則是因為父親常會告訴他各種有趣的故事，但最重要的原因，可能還是父親在家時，即使晚上做了惡夢，只要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的隱約打呼聲，他就能繼續安心入睡。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並不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父親待在村子裡的時間加起來可能不到三個月，因此沒有兄弟姊妹的溫德爾，有大半時間都是一個人度過。雖說父親也會擔心讓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自己待在家裡，而要求溫德爾在他離開村子時到隔壁佛雷夫婦家去住，但溫德爾並不是那種乖乖牌的孩子。

他很快就厭倦了和佛雷一家人一起生活，總會找機會偷溜回家或是到他的幾個秘密基地去，靠著看書度過短暫的白天時光。等到發現天空轉為橘紅，或是聽見喬安對伐木隊員宣布解散的大嗓門從村中廣場遠遠傳來，才會到佛雷家吃晚餐，然後回自己家過夜。

溫德爾住在大陸東北部一座叫哈薩德的村子裡，村子位於雪山山脈的山腳地帶，大多數村民以伐木維生，日復一日將山中砍下的木材運到鄰近的村莊販售。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落，外界發生的一切鮮少給村民帶來任何影響，他們會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今天的天氣適不適合伐木，還有今年木材品質如何這類的事情罷了。

在這一帶，十月中旬以後就會降下初雪，進入十一月，雪會積得比膝蓋還高，一直到隔年二月才開始融化。換句話說，一年有大約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冬天。由於溫德爾才八歲，還不到需要加入伐木隊的年紀，冬季的時候，他幾乎整天都待在家裡，裹著毛毯窩在躺椅裡看書度過白天時光。

十二月中旬某一天，溫德爾一如往常把自己裹在毯子裡，窩在窗邊躺椅上愜意地看書。就在他開始感到脖子有點痠的時候，靴子踏過積雪的聲音忽然從窗外傳來。溫德爾本以為又是佛雷兄弟，結果卻聽見老爸熟悉的嗓音。

「我回來囉。」

溫德爾馬上拋開書本從躺椅上跳了起來，三步併作兩步衝向大門。一打開門，溫德爾就撲向薩格費緊緊抱住了他。

「爸，歡迎回來！」

面對高興不已的溫德爾，薩格費的反應卻顯得有些異常。以往，他都會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從腋下托起溫德爾舉高旋轉好幾圈，等到溫德爾笑著抗議時才將他放下。但今天，薩格費只是拍了拍他的頭。

「溫德爾，我們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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