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遙確認自己並無大礙後,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卻總想起一位姑娘的臉。
湘城之外,千絕僅僅憑藉他一瞬的輕功身法,便能道出藥王谷的來歷;千香樓內,千絕匆匆瞥見他一眼的真容樣貌,便落下一行訴不清、道不明的眼淚;飲香樓中,千絕淡淡央求他救一位重傷之人,便是自己已經無藥可醫,也不曾為自己問過一句。
她有太多的秘密,似乎想用無數的過去築成一道不可橫跨的高牆,和所有人拉出一道無可橫越的距離,將所有人拒之門外。
她像是對這個世界冷了心,總用慵懶的模樣,掛著未達眼底的笑意,藏身於市井。
可她裝得不夠好。
因為無論是在千香樓那日,或是在城主府那晚,還是在理城的今天,千絕即便沒有武功,卻總是回頭,一次又一次地出手,救溫京華,救任逍遙,救本該與她無關的人。
她的話是冷的,心卻是熱的。
但他任逍遙做了什麼?
任逍遙忽地坐起身,下了床,只穿著裡衣的他環視周圍一圈,拿起一旁應是王霄雲為他準備的衣服更衣換上,那是一身墨藍色的長衫,布料精緻,涼爽輕便,衣身沒有過多的裝飾,惟有肩頭上以暗線勾勒鴻鵠歛翅之影,有不張揚的貴氣,整體剪裁修長,貼合身型,襯得任逍遙清俊挺拔,如為他量身訂製般英姿獨絕。
換完一身衣服,任逍遙不暇細想便打開門走出去,從未來過王霄雲私宅的他胡亂走著,經過了水池、樓台、亭蔭,最終繞至一條死路,來到一座大石前。
大石後方便是院牆,任逍遙想著自己應是走錯了路,正要轉頭走,卻注意到眼前這座大石上似乎有字,忍不住上前細看。
石上有著三個名字──蕭瑤、歐暘、王霄雲。
幾乎是立刻,任逍遙想起千絕和刺客無名之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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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錯人了。他不是歐暘。」
「我是千絕,千山鳥飛絕的『千絕』。『蕭瑤』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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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個『蕭瑤』。
原來這就是她說的『歐暘』。
任逍遙便這樣站在大石前看著眼前這三個名字,思緒紛飛,許多人名在腦中一一浮現、輪轉,最終他輕輕地將手放至『蕭瑤』這個名字前,微微一笑,而後什麼也沒說,轉身朝來時路離開。
有些人,有些事,再是刻骨銘心、難捨難忘,也終究離不開過往二字。
愛也好,恨也好,情意也好,仇人也罷。
在歲月長河之下,總會成過去。
他如此相信著。
任逍遙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終於成功來到正門,遠遠望去,便見王霄雲一人面色不虞地站在門口,像在守門,嘴裡卻咕噥著什麼:「到底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王兄,你這是在做什麼?」任逍遙疑惑地出聲,王霄雲聞聲望來,在看見來人那刻不由得思緒一頓、說不出話來。
來人一身墨藍長衫,深沉靜謐如剛入夜時淡淡發亮的天色,衣衫肩線平整,甚至衣角的長度都恰到好處,沒有過分的繁複花紋,乾淨、沉穩,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端正、溫和,予人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任逍遙朝王霄雲走來的步伐很穩,不驕不躁,眼前人的身姿、神態,漸漸與記憶中人漸漸重合在一起,讓王霄雲不禁迷了眼,下意識呢喃道:「子堯……」
這件衣衫,是當年為「歐暘」量身訂製,王霄雲只覺任逍遙與當年的他身量相當,便拿了舊衣出來,卻沒想到,這衣服在任逍遙身上竟沒有半點不合之處,彷彿打從一開始,便是為其所製的。
「……」任逍遙走近時,馬上便聽清王霄雲天外飛來的呢喃,忍不住皺起眉,他還未答覆,大門忽從內而外被打開,千絕和王霄鴻踏出門來,與任逍遙四目相對。
對視的那一刻,王霄鴻臉色大變,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千絕反應更快地往前一步站到了王霄鴻與任逍遙中間,比王霄鴻更快、相當熟練地開口:「他不是你以為的人。」
「……」王霄鴻面色變幻,驚恐又不知所措,心頭情緒翻湧,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初次見面。在下任逍遙,出身藥王谷。」見氣氛古怪,任逍遙主動向右方踏了一步,讓王霄鴻能看清自己,並自覺地報上名號,見怪不怪地補充道:「千絕姑娘說的對,很可惜……我確實不是你們認識的那位。」
王霄鴻端詳著任逍遙的神情,平靜、冷靜,還帶著淡淡的無奈,又聽他問:「這位是……?」
聽見這句問話,王霄雲終於回過神來,主動介紹道:「這是我兄長,王霄鴻。」
王霄鴻愣愣望著任逍遙,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乾澀,還是說不出話來。
「霄鴻兄。」任逍遙淡淡頷首便算打過招呼,也不再管看著驚訝非常的王霄鴻,轉而將目光直直落到千絕身上,單刀直入地開口:「我有話想跟妳單獨說。」
少年的目光認真、直接,千絕回望著,想著不久前兩人不歡而散的對話,心中覺得有些彆扭,狀似不甚在意地問:「什麼事?」
「我和妳之間的事,妳希望在這裡談嗎?」任逍遙勾起笑意,目光真摯,話音不帶旖旎,但字句不知是不是千絕的錯覺竟帶著道不出的意味。
她忍不住在心裡腹誹──我跟你能有什麼事?
一旁的王霄雲看著這似曾相似的一幕,視線在千絕與任逍遙間來回,忍不住垮下臉,委屈地問:「我又不能聽了嗎?」
兄長跟千絕有秘密,任逍遙跟千絕有秘密,怎麼他總是被排除在外?
任逍遙感覺到王霄雲的小情緒,輕笑一聲,順水推舟開口:「我也有話想跟王兄請教,等和千絕姑娘談完,我們也單獨一敘,如何?」
王霄雲目光一亮,喜上眉梢問:「當真?」
「自然,就是不知道王兄肯不肯了。」任逍遙頷首微笑,王霄雲瞬間心情大悅,連連點頭強調:「當然可以!我馬上讓人訂上一桌菜,便當我給任兄弟的接風宴了。」
「好。有勞王兄。」任逍遙欣然應允,而後望向千絕:「千絕姑娘,走吧。」
千絕見王霄雲完全被牽著鼻子走,有些看不下去,心情卻輕鬆不少,無可無不可地邁出步伐:「走吧。」
王霄鴻一路沉默著,凝望著少年和少女相偕走遠的背影,神情恍惚,如在夢中,見兄長如此神情,王霄雲嘆一口氣,跟著望向兩人的背影,心有戚戚地說:「真的很像,對吧?可我確認過了,他不可能會是子堯。」
「……雲弟,你覺得蕭子堯是怎麼樣的人?」良久,王霄鴻忽然問。
面對這個問題,王霄雲想也沒想便回答:「聰明絕頂、有情有義、武功高強,是我王霄雲一輩子的兄弟!」
「那你說,若他還活著,他能讓你我察覺,他便是蕭子堯嗎?」王霄鴻再問,這一次,王霄雲張了張口,卻愣在原地,半晌才不確定地說:「可殿下從小和他一同長大,絕對是世上最了解子堯之人,就算能騙的過你我,難道還能騙的過殿下?」
「當年……不就騙過了嗎?」王霄鴻意味深長地說著,而後搖頭:「也罷,總歸他的心思再深,有再多的謀劃,也不會傷了殿下。」
有些人,有些事,再是複雜難解、謀算萬千,也終究大不過情之一字。
恩也好,怨也好,計謀也好,心機也罷。
在刀劍落下之前,總還有人心。
他們如此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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