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直樹以食指指尖在桌上敲出他的疑惑，「為何寄件人不是羅密歐？」
「甚麼？」千秋過於專注思考，聽到嚴直樹提問時不禁一怔。
嚴直樹搖頭失笑。
回想起當日尚未露面之時，僅透過電話聊天那段日子裡，千秋也經常出現這種反應，不時在對話之際突然沉默，然後在毫無預警下進入那個只有她才看得見的世界，關上對外溝通的大門。
「我剛才說，為何寄件者之中竟沒一個是羅密歐？」嚴直樹耐心地重複：「雖然收件人全都是茱麗葉，然而寄件者姓名各異，甚至以女生居多。」
女生？
千秋恍若感到腦海內某個燈泡叮一聲的驀地亮起，馬上取過平板電腦搜尋腦海冒出的線索。
茱麗葉每年均會收到來自全球各地的情書。雖然數目比不上聖誕老人那些多如雪花紛飛，不過每年數千封絕對跑不掉。
儘管大家透徹理解茱麗葉純屬莎士比亞筆下的虛構角色，可是情路上觸礁的失意人卻每每因茱麗葉愛得義無反顧而深受感動。是以他們選擇向茱麗葉傾吐心事：不論情海翻波、迷惘困惑、原地踏步、缺乏勇氣向前，甚至是那段忘不了的初戀……
彷彿把心事書之筆墨，把信投出去那個名為茱麗葉的樹洞，垂在心坎那塊鉛便會縮小，再縮小。
也許，我們都只需要一個願意聆聽心事的對象。
人們都太忙。忙工作、忙家庭、忙學業、忙興趣、忙健身……愛情煩惱在他們的要事跟前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怎麼好意思要求別人擠時間出來聽自己無病呻吟？
可是茱麗葉不一樣。
茱麗葉是個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的女生，大家的苦惱掙扎和戀愛心事她都懂，都樂意細聽。
人們的一廂情願讓茱麗葉得以從莎翁的劇本跳出來，變得有血有肉有感情，甚至擁有一個家 ── 一個位於意大利維羅納，跟書中描寫如出一轍的家。
旅客爭相湧到那個大宅朝聖，把它看作茱麗葉故居似的。
抬頭仰望那個浪漫的陽台，羅密歐佇立陽台下苦苦求愛一幕冉冉浮現眼前。有那麼一剎，他們忘卻茱麗葉不曾住在這兒，世上根本沒有茱麗葉這個人。
重要嗎？
（攝於意大利維羅納茱麗葉的大宅，2015）
茱麗葉的花園貼滿了遊人的便條和信箋，落落大方地署名。也許他們並不介意讓來自地球另一端的陌生人讀到自己的內心世界；也許他們渴望有誰會對自己的心事感興趣；也許，當中的某個誰冀望有朝一日，信中提及的那個「他」會讀到自己的信和信中的思念……
千秋忙不迭撕開封條取出郵件內容 ── 一封足有四頁紙的信。
「你打算把每封信讀完？」嚴直樹揚揚手中屬於茱麗葉的無頭郵件。
把信全數讀畢所花時間有限，然而若要逐一追查處理，恐怕何伯沒那麼好說話。畢竟官方指引，凡內容不含高於指定價值的郵件須銷毀處理；偶爾八卦是一回事，要是妨礙到正事何伯便不可能不出面干涉。
「不行嗎？」千秋回他挑釁的一瞥。
嚴直樹兩手一攤，「我倒是不相干。至於何伯會不會放任你做薪水小偷，那就不好說了。」
千秋悻悻地橫了他一眼，不過內心也明白嚴直樹勸告有理。
「那我用自己的私人時間處理可以了吧？」
嚴直樹抬了抬眉，「你打算把信全數帶回家？」
千秋掏出手機，綻出勝利的微笑，「誰說我要帶走公司的私有物品？」
說罷，千秋隨即啟動攝影應用，嚓嚓嚓地把信件統統拍下來。
嚴直樹拿她沒轍，「私人時間是你的，愛做甚麼是你的自由，可是女巫見習生的聲樂功課你都做妥了？」
千秋得意地牽牽嘴角，轉頭面朝右方案頭的玻璃水杯吐出一個拖長的單音。隨著音高逐步提升，杯內的空氣聚合成一個大氣泡，在玻璃杯內饒有節奏地打轉。
雖然氣泡還不到一節小指大，可是千秋控制得駕輕就熟游刃有餘，嚴直樹不禁吹了口響哨。
他比誰都清楚要練到這個程度，千秋到底在背後花了多少功夫。
就聲樂而言，千秋雖能無師自通，卻對如何運氣或理論甚麼的一概不懂。情況好比以中文為母語的人縱出口成文，若沒經過指導學習，被問及平仄時照樣啞口無言。千秋的問題在於太倚賴天才沒打好基礎，以致發揮不穩定；當要求她刻意約束聲帶的震動頻率時，千秋往往無法控制輸出的力度。
能得心應手地做到眼前這種張弛有度的控制，穩定音高升降時的震動頻率，可見千秋背地裡花了多少時間練習。
不過以千秋這種死心眼的個性，一旦下定決心，哪怕練得喉頭出血也阻止不了她吧。
看來茱麗葉的情書千秋是管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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