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直樹那張臉一毫米一毫米地湊近。
彷彿過了十分鐘，又可能才不過數秒鐘，就在他兩片唇觸碰到千秋雙唇那一刻，她腦海的慢鏡終於回復正常速度，本來凝固了的血液再度運行，十指指尖傳來麻麻刺刺的感覺。
千秋奮力推開嚴直樹，然後大口大口地吸氣，彷彿剛才一直被困水底似的。
「你幹甚麼？」千秋悻悻地質問。
嚴直樹似笑非笑地回道：「你以為呢？」
「接吻是情侶才做的事。」
嚴直樹聳聳肩，「那你只好當我女朋友。」
「我已經有男朋友。」千秋拒絕得斬釘截鐵。
嚴直樹放柔了聲音：「他已經不在了。」
「對，阿智已經不在，可他還是我男友。」千秋固執得像頭犀牛。
嚴直樹無奈地吁一口氣，自知鬥不過千秋的執拗，只得讓步。
「正如你不會遺棄我，我也不會放棄你。」
千秋再糊塗，也聽得出這是一番告白。但，可能嗎？像嚴直樹那種近乎完美的超級優等生，憑甚麼會看上像她這樣有缺憾且長相平凡的女生？
「有說愛一個人多久，就得花同樣的時間去忘掉那個人。你愛石明智多久了？三年？五年？沒關係。我願意等。」
這還是千秋頭一次被人告白，霎時間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年幼時不知害羞為何物，幾乎全由千秋單向地採取主動。那一年，她小學五年級，石明智已是初戀又失戀的十七歲。開始的時候，愛情不過是一場家家酒般的角色扮演，恰似小男孩幻想自己能變身成為超級英雄一樣，千秋也對她和石明智的約定深信不疑。
那一年，那一刻，千秋只是不忍見鄰家大哥哥因失戀而萬念俱灰，於是默默聽他傾訴，並且豪氣地拍胸口安慰。
「她不要你，我要。由我來當你的女友吧，你就別再難過了。」
也不曉得當年自哪套劇集學來的對白，語氣活脫脫像替人扛下債務的大姊頭。
從此，千秋仿效電視劇女主角，一直扮演恰如其分的模範女友。
說來奇怪，一般人哪會認真看待那種衝口而出的童言？可是徘徊在抑鬱邊緣的石明智卻猶如抓到那根救命的稻草，漸漸振作起來重拾笑容，並且努力配合扮演小千秋的男友，耐心靜候她長大。
演著演著，兩人似乎再也分不清真與假，家家酒彷彿已成為了他倆的現實。石明智是千秋的避風港，千秋則是他的專屬樹洞；兩人互相倚靠彼此了解，表面看來就跟真正的情侶無異……
然而相比之下，千秋那番告白更傾向慷慨就義，即使能打動人心亦只能算是感激或感動，哪有嚴直樹這種撩動心弦的迴腸盪氣？面對石明智，千秋也不曾有過指尖發麻、心跳漏一拍、千頭萬緒纏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的慌亂，為甚麼？
千秋甩甩頭，想不通的事情還是別去深究。
阿智是她的成長，她的青春，甚至自她有思想以來的整個人生……忘記他？千秋自問辦不到。
說不定當年她勸阿智忘掉前度時，他也曾抱持相同想法，只是體恤千秋不好說破。誰會怪一個小學五年生搞不懂想忘也忘不了的無奈？
「我不要你等。不要等我。」千秋扔下這句話轉頭便走，匆匆逃離嚴直樹那熾熱的視線。
嚴直樹並沒有反駁些甚麼，只默默目送千秋的背影遠去。
他太清楚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左千秋，他需要她，只要她。也只有她會完完全全地接納他 ── 真正的他。
從開始到現在，不管是女巫後裔、無頭郵件部兼職員工、甚至「可疑的那個誰」連名字也沒有，千秋仍能看見最真實的，不附帶任何身份條件的他。
告白翌日，嚴直樹卻無故缺席。不僅無頭郵件部缺勤，就連玫瑰十字會也不見他的影蹤。
千秋不免意外。嚴直樹不似那種會為情所困，拋下正經事不顧的人。況且她比誰都了解「可疑的那個誰」那死纏爛打的功力，他才不會被拒絕一、兩次便鳴金收兵那樣輕易打發。
到底他葫蘆裡賣的是甚麼藥？
又過了一天，嚴直樹始終未有現身。
基於先天缺憾，千秋恰如那種永遠只會直線投球的棒球手，既不擅長猜心，也不懂得改變策略。若有事情想不明白，便以一貫處事方式解決 ── 拿出智能手機直撥嚴直樹的號碼問個清楚明白。
豈料對方不答反問：「我可以將你的問題理解為掛心和對我的關注嗎？」
千秋對愛情的理解很簡單很表面，和石明智也是一下子從「無」跳到「有」；說白一點，就單純是關係狀態上的改變，而非心態上的轉變。從未經歷過似有還無那種曖昧階段，教千秋如何招架得住這種打情罵俏式問題？
「也……可以這樣理解吧。」千秋猶如小學生老實回答老師的提問。
嚴直樹嘴角濺出一絲促狹的笑意，「能夠賺到你的關心，總算不枉我辛苦一整天。別擔心，明天我會如常到無頭郵件部。」
說罷匆匆掛線，未有明確回覆千秋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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