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伯爵之戀》 - 上

如果回到神火村是個夢，那麼、現在一定是夢中夢了吧？

曉茉訝然呆望眼前那名驀然出現的少年。

少年亦同樣訝然摸摸自己的臉頰又查看自己的四肢。

縱使曉茉打從心底難以相信，可是面前的少年一頭銀白短髮，髮梢隱隱帶著淡淡的緋紅，他身上各處仍黏著銀白色的鱗片，配上那雙濃得像鮮血般的紅瞳，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倏地，那雙紅瞳迎上了曉茉。

正確來說，是盯上了——

曉茉反射性的往後退，她欲要掙扎爬起，唯獨一記衝擊將她撲倒在地，脖子隨即纏上一道甩不掉的束縛。空氣吸不進肺部，綠眸惶恐睜大，只見在如花瓣般漫天紛飛的噬生蟲之下，那名由爵銀龍化身的少年，正壓她在身上，雙手緊緊捏著她的頸項。

背向星火的血紅龍瞳，此刻閃爍著殺意。

「妳施了什麼法術？快把我恢復原狀！」

「我、嗚、沒有……」

曉茉也想有人來告訴她，龍忽然變成了人類是怎麼一回事。

恐懼、絕望、憤怨、委屈——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湧現心頭，曉茉很想解釋，卻根本掰不開對方一根指頭。

少女的雙手伴隨缺氧漸漸變得乏力，少年的力度反而漸漸放輕了。

「妳在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唔、大概是被捏著脖子，差點窒息死了？氧氣重新吸進肺部，曉茉只懂大口喘息，擠不出半分閒暇回答。

「這是什麼？」

問罷，爵銀龍俯首湊近。

剎那間，一幕幕似曾相識的畫面閃過腦海——這個少年，在龍形態的時候也很喜歡突如其來湊過來。

可是、為什麼？

實在難以理解對方有何動機，曉茉不安地緊閉眼睛別過臉去。要被撕咬？還是被吸血？現在他倆的體形差不多，已經足以填飽肚子了吧——

預期中的痛楚沒有降臨，只有眼簾莫名其妙感到濕潤又溫熱。

曉茉茫然張開眼睛，乍然瞥見爵銀龍舔走了她凝在睫毛的淚珠。

「鹹鹹的。」

聽見感想，曉茉才恍然回神過來，羞窘得滿臉通紅。

這、究竟——

「有時候我故意嚇妳就會出現，也有時候我只要盯著妳也會出現，就在剛才妳明明睡著了也會出現。」爵銀龍伸手抹走曉茉另一邊眼角的淚珠，凝在指甲上仔細觀察，剛才充滿殺氣的紅瞳，如今只剩下好奇。「回答我，這是什麼？」

「這是、眼淚。」

「為什麼會有眼淚？」

「害怕就會哭啊？」

「為什麼會害怕？」

平白無端的，曉茉與爵銀龍開始一問一答起來。雖然瑞雷教導過，只要踏進原野就必須時刻保持思考，可是曉茉默默感到目前的狀態，放棄思考反而挺好的。

「因為我以為會死，被你殺掉之類的……」不然，她即使沒有被殺死，也要羞窘而死了。「你就是想知道眼淚是什麼，所以才拐我來這裡嗎？」

「可是直到目前為止我也沒有殺妳吧？」明明剛才差點捏死她，卻說自己沒此打算！曉茉納悶不已，卻見爵銀龍舔走指尖上的淚珠，微張的嘴巴露出一雙尖銳的犬齒，表情帶點輕蔑。「我沒見過任何生物一邊顫抖一邊流淚的樣子，感覺很有趣，妳那麼膽小——究竟為什麼要當上獵人？」

又來了。

為什麼要當上獵人？

沒想到會從不同的物種聽到同一個問題，曉茉手足無措了一下，縱使內心仍然未找到確切的答案，她還是想要在這條三五不時對她惡作劇，壞心眼的龍面前逞強。

「我絕對會變得厲害的啊？」

「從如何跟瓦斯蛙相處開始？」

比起尖牙和利爪，曉茉深深覺得爵銀龍的嘲諷傷害性更大，噬生蟲嘰嘰喳喳的在周遭盤旋，彷彿在和應它們的宿主，肆意嘲笑。

「妳又害怕得要哭了嗎？」

「……現在是氣哭！」

曉茉深深不忿，欲要掙脫爵銀龍的束縛，豈料這下連雙手也被對方輕鬆壓制在頭頂，將她小小的志氣輾壓成笑話。

「生氣時應該咆哮才對，還是說妳本來就很愛哭——」

「總之、我已經解答你的疑問了啊！」曉茉趕緊打斷對方直白得令人難堪的追問，既然現在變得能溝通，那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才對。「那麼，可以放我回家了嗎？」

「不可以。」

爵銀龍斬釘截鐵地拒絕，曉茉那原本略帶羞紅的臉龐頃刻剎白。

「你們可曾放生過捕獲而來的魔物嗎？憑什麼要我放生妳？何況還有事情未解決——」話音未落，爵銀龍挪動另一隻手，輕輕劃過少女的耳畔，最後抵住她纖細的下顎與頸項。「快把我恢復原狀。」

閒聊到此為止，血色的龍瞳恢復冷漠，語調充滿威脅。

曉茉有點進退兩難，就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即使知道，爵銀龍傷害過她最重要的兄長和前輩，為什麼她要伸出援手？

屈服、挑釁、奉承、哀求、坦白、撒謊……此刻的曉茉簡直就像福福鴞抽獎機，各個選擇在腦海徘徊不定，沒辦法預料每個決定的背後會導致什麼結果。

更不可理喻的是，她腦內浮現的不是福福鴞造型的彩球，而是斷開兩半的手柄。

嗚、怎麼在這個關頭，想起來出發前弄壞了抽獎機的事啊？不合時宜的內疚感湧出，伴隨而來的，是當時商人陽炎貼心的開解。

「這也是一種難得的結果，是福是禍，一切未有定數。」

當時陽炎沒有生氣也沒有責備，只將她手裡的斷柄換成一個大布袋，並欠身祝福。

「祝曉茉大人武運昌隆。」

那個大布袋，正是生命粉塵。

正是這個生命粉塵，在危急關頭、從眼前這條龍的爪下救回哥哥一命——

現在，晚風吹起爵銀龍一頭銀髮，一雙尖耳猝不及防映進綠眸。

「——我或許知道有誰能夠幫上忙。」曉茉握住爵銀龍的手腕，強忍著顫抖不已的聲線，嘗試和爵銀龍協議。「可是你要答應我的要求，我才帶你去找他們。」

是福是禍，一切未有定數。

說不定，現在也是某個事情的轉折和契機。

「你要答應我——恢復龍形態之後，再也不要出現在人類面前。」

爵銀龍沒有馬上回應，曉茉看不穿他那抹冷酷的臉龐下藏著什麼心思。剛才他以弱肉強食的法則為由所以拒絕放生，那麼、這個世上也存在著你虞我詐啊？提出這種交易條件，會不會被他看待成逃脫的藉口了？

身為人類，又是獵物，爵銀龍憑什麼要相信她？曉茉愈想愈沒信心，她是不是要做什麼證明來增加可信度？

「要不然——」

「好吧。」

不約而同，一人一龍同時開腔。

本該鬆口氣的曉茉一臉錯愕，本已妥協的爵銀龍則一臉好奇。

糟了……曉茉想裝作不曾開腔，豈料修長的指尖揉捻著肌膚下的動脈，彷彿要她回想這段日子以來目睹過的魔物乾屍。

「把話好好說清楚。」

「要不然……我把翔蟲放生，你就不用擔心我逃跑了？」

曉茉不甘心得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恨透了毫不堅定的自己！她正以為爵銀龍會欣然接受這個唾手可得的條件，沒想到對方眉頭輕皺，似乎感到相當費解。

「為什麼要把唯一的力量捨棄了？」

「因為、唔、我希望你相信我？」

「不相信的話，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得到信任。」

話畢，爵銀龍鬆開雙手，終於解除束縛的曉茉趕緊半爬半走，退到不近不遠的距離才敢坐正身子，揉著發痛的手腕和頸項。

所以爵銀龍的意思是，不需要她放生翔蟲嗎？

說不定、或許，他其實挺單純……

「要怎麼做隨妳喜歡。」爵銀龍隨手拈來數隻噬生蟲，一派淡然將想法宣之於口。「只是我不認為妳逃得掉。」

嗯，單純的是她才對。

如果她擁有絕對的力量和優勢，的確也不會拘泥這些有的沒的。

「那麼，我們首先要找出返回據點的路……」

爵銀龍沒有意見，默默走到曉茉身前遞出手。曉茉怯怯接過他的手站好，只是話音未落，忽然又再滿臉通紅的移開視線。

「不過、在這之前，得替你找件衣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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