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精靈 (DEAR MASTER系列) - 第一章：生於闇墮於光(3)

03 回到故鄉的約定

這是個由東西南北以及中央城五個都市組成的聯邦國家，歷史不長，只有五十年左右。當年，唯一的女性英雄王瑟爾芬除去了盤踞南方的沼澤魔女，被推舉為王，坐國家的南方，守護著疆域。

由於環境惡劣，時常有魔物入侵，國民多以討伐魔物為業。

建國之前，國家為君主國，由少數貴族把持。旗下的有憲兵團、騎士團兩大組織，負責維護人們的安寧。這樣的榮景在維持四百年之後，隨著第一波魔物入侵摧毀騎士團分部、憲兵逃亡之後，土崩瓦解。

＊

「守護著鋼鐵城堡的女王瑟爾芬．梅勒迪斯……」

曼德爾從窮極無聊的歷史文本中抬起頭，坐在他面前的年邁導師用緩慢而無起伏的聲音講述著王國的歷史。

爬蟲班密密麻麻的名為「文字」的東西書寫著國家的歷史，講述南都的那部分令曼德爾感到非常陌生。

他不過是跨越了黑街的城，來到了數步之遙的外頭，卻看見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幾個月來，他終於勉強學會了字母、最基本的魔法文字，在瑟爾芬親自指導下開始學會最基礎的魔法。

他第一個學會的是以武器為基礎的魔法，將凝視的元素覆蓋在匕首上，能夠令武器發揮不錯的功效。只要輕輕一揮，就能夠帶出烈焰，大大增加匕首的殺傷力。

新的技術實在令人躍躍欲試。曼德爾四處尋找攻擊目標，只看見笑呵呵的瑟爾芬。

看她那張從容的臉就來氣，曼德爾收斂了火勢，將之控制在惡作劇的範圍，用新學會的技術從背後對瑟爾芬進行攻擊。

火焰靠近瑟爾芬之前自動消失，她回過頭，將曼德爾放出的火焰放在手心把玩。

毫不意外地失敗了。

瑟爾芬笑瞇瞇地回頭，將雙手背在背後。那樣子根本就是個普通的老太太，好像勾勾手指就能得手——曼德爾第一次試著偷竊時也是這麼想的。現實卻一再證明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翅膀還沒長好，就想飛了嗎？」

「為什麼知道？」

「因為感受到了魔力。你現在還是新手，沒辦法感受到元素的活動。優秀的召喚師，不只用眼睛，而是用身體感受元素的活動。你想學的話，我能教你。」

曼德爾愕然，「妳要教我？」

「只要你想學，我都能教你。」

「妳不怕被我殺了嗎？」

「哈哈哈哈！有趣的問題，就像小孩子不知道龍的可怕。」瑟爾芬發出一串愉快的笑聲，「要是你有那個能耐的話，儘管來吧，我可愛的兒子！只可惜，即便來自深淵，你也沒有自以為的那麼適合黑街。」

「……黑街？」曼德爾歪著頭問。他歪頭的表情帶著一股符合年齡的天真，特別可愛。他大概是無意的，要是有意為之，那就不只如此。

「就是你成長的地方。跨過結界、越過城牆，是夜晚的屬地。那裡是鋼鐵城堡的管轄區外，不受聯邦的法律規範的治外之地、墮落之地。」

用詞遣字太過複雜，曼德爾沒能聽懂。瑟爾芬用淺顯的文字說了一次。

「我聽說妳是王，被妳收養的話，我算是就是那個叫做王子的人嗎？」

「那是過去時代的說法，現在王權並非血統繼承，誰都可能成為王，有能力的人誰都可能是王子。只不過，我們也有類似王子的存在。被王選中之人即為副王，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曼德爾看起來似懂非懂，卻抓到了重點：「就是說現在已經沒有王子。」他看起來還鬆了口氣。他想像中的王子到底是什麼樣子？

瑟爾芬本來只是出於好奇收養這孩子，直到現在，她終於在行將就木之際，察覺收徒的有趣之處。

「曼德爾，你對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曼德爾遲疑地說，「沒多少。我知道這個地方有個叫做『王』的工作。這個人負責維持城市的運作、抵禦外敵、訓練士兵。大家都喜歡強者，王就是最強的人，就跟我們的黑主一樣。」

「可以這麼說，然後呢？」

「這個地方是王的宮殿鋼鐵城堡，是整個南都最堅固、最華麗的建築。除此之外……」曼德爾頓了一下，「瑟爾芬・梅勒迪斯還是南都的女帝。日落的精靈女王，被元素深愛之人。」

「你還忘了說一件事。」瑟爾芬笑的狡黠，「有個叫做曼德爾．梅勒迪斯的養子。」

瑟爾芬微笑著，就像初次見面時那樣笑得像是普通的老太婆。

這實在太不正常了。她說的居然是真的！她還真的遵守了承諾，堂堂南都的女帝，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十歲小孩……為什麼？

瑟爾芬不想殺他。相反地，她把自己當成貴族的小孩那樣養育著。察覺這一點另曼德爾十分驚訝。

他花了至少兩週確定自己的食物中完全沒有下毒，再花了兩週確認瑟爾芬對小男孩沒有奇怪的癖好。這兩個發現讓他懷疑又恐懼，即使在黑街，想要學會使用匕首的基本能力就必須要用好幾年的勞力交換，更別說是閱讀這種只有極少數知識分子應該學習的東西。

南都的女帝要教育黑街的小盜賊要做什麼？也許是將他教育成殺手，也許是讓他藉機回到黑街探查消息，或者對他使用某些魔法。

有很多可能，卻感覺沒什麼說服力。

曼德爾左思右想，卻再也想不到其他原因，陷入有生以來最大的謎題。

如果只是想要調查黑街，根本不需要曼德爾的幫助、更不需要教育他，瑟爾芬所做的每件事情都很莫名其妙。

首次遇見服飾瑟爾芬的仕女，曼德爾就被她友善的態度嚇了一跳。

被稱做「殿下」的時候，他還搞不清楚狀況。

透過不斷詢問以及回應，才終於理解自己身份尊貴而且備受寵愛的事實，也從她口中知道「王子」以及「殿下」代表的社會地位。

對方不但不懷疑曼德爾，還對他表達了歡迎之意，這是曼德爾剛進入城中完全無法想像的。

如果問了克魯托先生這麼多問題，即便沒有被打，也不可能得到如此詳盡又態度友善的回應。

那個仕女隨身帶著武器，卻對他沒有防備。是因為外表的緣故嗎？重複同樣的經驗好幾次，曼德爾得到一個結論：這裡的人非常奇怪，他們預設別人不會傷害自己。只要他願意，能夠輕易將刀叉送入那個女人的喉嚨，進而逃離這裡，他卻沒有這麼做。

事實上，如此放鬆的經驗實在太少見，曼德爾想要珍惜這樣的時光。

＊

過了兩週，曼德爾的傷好得差不多。穿上合身又舒適的絲綢服裝，他終於忍不住了。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是妳的俘虜，對吧？」

餐桌對面的瑟爾芬一臉驚訝，「是啊！但是，在那之前，你還是我的養子。」

「我知道。但是，這太奇怪了！我聽說妳是南都的英雄王，還是國內最優秀的召喚師。」

瑟爾芬微笑，將下巴靠在交握的雙手上。

「看來你唸了點書。歷史課有趣嗎？呵呵，看你的表情。但是，知識是一切的基礎，沒有知識就沒有力量。」

「那是你們那些生活舒適的錢人的看法。」

「即便只是現在，你也算是那些生活舒適的人。你還喜歡這裡嗎？」

「我想說討厭，但這不可能。畢竟，只要睡醒就有東西吃，不用擔心冷死或者餓死。」

「也是。抱歉，我好像問了個很笨的問題。」

不愧是南都的女帝，她的帶著一種強者特有的遊刃有餘。

那微笑溫和卻強勢，帶著一種看著稀有魔物般的態度，也像是尋找著玩賞的小狗。

那是一種溫和又寬容的態度，大家都用這種態度面對他，這讓他感覺很奇怪。用了兩周維持兢兢業業的態度後，曼德爾終於放棄了。他發現，居然沒有一個人試圖傷害他！

「我聽說，妳拒絕了很多召喚師的請求，選了我當徒弟。為什麼？」

曼德爾的提問讓瑟爾芬顯得很開心，她笑瞇瞇地問：「那麼，我聰明的兒子，你覺得為什麼？」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問。妳該不會真的想把我當成養子？」

「是啊！有什麼不行嗎？」

十多歲的小沒辦法說出更有效的論述了，他錯愕地看著瑟爾芬。

「……為什麼要把一個隨時可能背叛的人收為養子，帶在身邊？這不合理。」

「即使偶爾被小貓抓傷了手，也不會造成傷害，只會覺得牠很可愛。」

「這跟貓又有什麼關係？」

瑟爾芬笑著說，「因為很有趣。我喜歡這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能夠讓我覺得活著不那麼無聊。」

「即使冒著性命危險也要這麼做嗎？妳根本不需要教我魔法文字，還讓我學會歷史、訓練身體，妳到底有什麼目的？」

曼德爾怒氣沖沖地瞪視瑟爾芬。

「你居然跟布莉姬特說出一樣的話。你在擔心我嗎？」

「快點回答我！」

「曼德爾，我不想殺你，我也不會害你，不需要疑神疑鬼。如果我真想動手，就不會留下你，你大可以安心。」

「那是為什麼？」

「首先，我對黑街放逐你的原因很感興趣，除此之外……」瑟爾芬稍微停頓了下，笑容短暫凝滯，「我有個想見的人。在見到他之前，我還不想死。就當成臨死前的遊戲。我要把你教育成我理想的孩子，然後，跟另外一個人比賽。」

「如果輸了，妳會殺了我嗎？」

「不，不會。那只是茶餘飯後的消遣。你只要竭盡全力掙扎就好。我對黑街放逐你的原因很感興趣，查明之後，你想留或者想走我都不會攔你。」

曼德爾謹慎地看著瑟爾芬。

經過幾個月的相處，他對這個看起脾氣溫和的老太太有了基本的認識。她看起來全身都是破綻，事實上卻無機可趁。

曼德爾只會粗淺的魔法，對於瑟爾芬的強度沒有概念。但是，從旁人敬畏的口吻、鋼鐵城堡的巨大瑟爾芬雕像都能看出，眼前的老太太是傳奇人物。

只不過，有一點曼德爾卻看懂了：瑟爾芬很驕傲，事那種不屑說謊的類型。其次，她還討厭拐彎抹角，如果想要知道答案就只能直問。

「比賽的目的是什麼？」

瑟爾芬褪去方才的猶豫，露出曼德爾很熟悉的那種笑容：腦中滿是壞點子的那種表情。

「決定南都未來的副王。如果你贏了，你就可以拿下這個聯邦，成為鋼鐵城堡的主人。」

「……我？」

「沒錯。試想，離開黑街進行鍛鍊的盜賊少年，正好有召喚師的才華，來到了聯邦最頂尖的召喚師身邊……」她用預言般的口吻講述著，笑容帶起滿臉皺紋，「這就像是送給我的臨終禮物，像是對我輸誠的供品。」

「……什麼意思？」

「我認為你是黑街送給我的禮物，為的是向我投誠。在出兵之前來這招，還真是不錯的一手。」

曼德爾咬牙。他想大喊「不會有這種事」！

但是，瑟爾芬的話不無道理。

在他之前，好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完成了初次離街的的任務，卻只有他被克魯托先生安排了瑟爾芬・梅勒迪斯。

他很想往好的地方想，好比說克魯托並不認識瑟爾芬的長相、對於魔法一無所知，所以才為他挑上了聯邦的頂尖召喚師。

只可惜，從鋼鐵城堡往外眺望的瞬間，這個可能立刻被消滅殆盡。

令人絕望的是，隨處可見的瑟爾芬雕像矗立城中，莊嚴中帶著女性特有的柔和，像是守護神般坐鎮聯邦的南疆。克魯托先生不認識她的機率微乎其微。

曼德爾神情凝重，饒是瑟爾芬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纖弱的少年垂下肩膀，看起來孤單又無助。

「……曼德爾，你還是想知道真相嗎？」

「那當然！」

雖然心情低落，曼德爾氣勢依舊絲毫不減。就像踩不死的雜草，柔弱又堅韌；就像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會在死灰中復燃。

黑街給她送來投誠的禮物，瑟爾芬也不打算輕易放手。

那些人可能沒想到，曼德爾遠比他們想像得優秀。

花了不到兩個月，就把一般人需要花至少三、五年才能夠習得的魔法基礎學會，甚至還能夠在武器上附加魔力。

一開始她只是把這當成排遣無聊的消遣，被曼德爾偷襲之後，這個想法完全改變了。雖然技巧拙劣，也不懂隱藏魔力的痕跡，能夠做到這種程度依舊讓她很驚艷。特別是，曼德爾還下意識地操作風元素輔助匕首的操作。

以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曼德爾不但容貌端正、性格聰明又狡猾，非常符合瑟爾芬的喜好。現在，她是真的開始喜歡這個孩子了。她想要讓這孩子心甘情願地留下來，成為鋼鐵城堡的主人、成為他的兒子，真正地繼承梅勒迪斯這個名字。

為此，她決定以退為進。

「我可以帶你回去黑街，但是，有條件。首先，我每次都會跟你去，第二，每次限時三小時，時間到了就回來。」

曼德爾一愣，「妳願意讓我回去？」

「那當然，時間允許的狀況下，也可以讓你見見朋友或者親人。」

翡翠般眼眸帶著不安打量瑟爾芬，好像在評價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妳說話算話嗎？」

「那當然。只不過，這得看我的心情。」

曼德爾的小臉垮了下來。

「什麼條件？」

「如果你好好地學習、認真練習魔法，看你的學習有進展，我的心情就會很好，可能就想要帶你回鄉玩玩了。」

這話裡滿是沒有許諾的保證，但是，曼德爾因為能夠回家的消息太過興奮而沒有察覺。

「不需要妳說，我也會拼死命認真！」他頓了下，「我可不是為了討好妳，不要搞錯了。」

「氣勢不錯。那麼……我明天要出城視察，就順便帶你出去玩玩。」

曼德爾聽到「玩玩」這個詞，立刻露出警戒的表情。

「怎麼個玩法？」

「路上會遇到一些魔物，我會視情況把牠們交給你處置。」

曼德爾眼睛發亮，根據老師的回報，曼德爾在元素凝聚、魔力基礎之類的基礎課程老是分心，卻在偶爾的實做課程展現了強烈的天賦以及興趣。

就好比現在，那雙綠眼眸閃閃發光。

「實戰訓練？」

「沒錯，所以，你肯定會受一點傷。在死掉之前，我不會主動幫忙。」

「我知道。這是第一個測試，對吧？」

曼德爾慢慢點頭，卻不顯得害怕。畢竟他出身黑街。

根據瑟爾芬所知，這些以匕首為武器的小孩子多半會被訓練成殺手。他們比起黑街的其他小孩更早有機會離開，就算如曼德爾那般年幼，也經歷過幾次同伴的死亡。

瑟爾芬笑了起來，她居然開始期待三天後的視察了。

在失去心愛的人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期待過視察。每次離開帝都，她都會無法克制地想起那一天。想像著如果自己更早發現、如果那天死掉的是自己，她被這些無藥可救的想像禁錮了將近五十年。

在那個人離開之後，她以為自己的時間會有遠停留在那一刻。

而今，停止的時鐘終於開始轉動。

「讓我看看你有多少實力。」

曼德爾笑了，「請妳好好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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