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風、歌 - 第七曲、冬至（4）

一回到克莉絲多的帳篷，心急如焚的溫德爾立刻道：

「妳剛才說的是真的？我父親真的躲在那裡？」

「當然是真的。」

克莉絲多冷靜地答道，然而她這副模樣，只是讓溫德爾更加氣急敗壞。

「為什麼妳要……」

話還沒說完，克莉絲多便打斷了他。

「為什麼我要幫羅恩那小子？這你已經問過，我也已經回答過你了。」

理解到再說下去也只是白費功夫，溫德爾轉身便打算離開。

見狀，克莉絲多淡然道：

「你打算去救你父親？」

「……」

不發一語繼續向外走的溫德爾無異是默認了。見溫德爾不說話，克莉絲多續道：

「你有想過你能做什麼嗎？」

聽到這句話，溫德爾不覺停下了腳步，同時，克莉絲多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中。

「不能什麼都不做，你不會是抱著這種天真的想法去救人吧？」

克莉絲多語氣中的諷刺，就算是再怎麼遲鈍的人都聽得出來。

「如果什麼方法都想不到、什麼能力都沒有，你就算過去也不過是多賠上一條命罷了。」

克莉絲多的話實在是太過一針見血，以致於溫德爾立刻悔恨起自己的無力，但他隨即便下定決心道：

「即使如此，我也不希望以後為當初袖手旁觀而後悔。」

話一說完，溫德爾就繼續向外走，一陣強風也猛然吹開帳篷的簾布。克莉絲多訝然望向外頭，發現營地裡捲起了猛烈的風勢，甚至連本來覆滿整片天空的灰色雲層也破開了一道裂隙，露出雲層後的清澄天藍色。

克莉絲多知道不能再這麼下去，對準溫德爾的後腦杓毫不猶豫地射出一團凝聚成球狀的勁風。擊中的瞬間，溫德爾身軀晃了一晃，隨即向前倒了下去。克莉絲多纖手一拂，溫德爾的身體就像是被施以時間放慢的魔法，慢慢地、慢慢地趴在了雪白的地毯上。

這時，外頭的強風也停止了，克莉絲多吁了口氣道：

「沒想到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她有些感慨地搖搖頭，注視著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溫德爾。

「孩子啊，我也一樣。我也不想……再一次對什麼都沒做的自己感到後悔了。」

軍隊投入全數兵力仔細搜索後，終於，在維格爾東北側早已荒廢的葡萄酒莊裡，士兵們發現了祕密的地下酒窖，不出所料，薩格費就躲在裡頭。被發現後，薩格費雖以相當的格鬥技巧撂倒了數名士兵，寡不敵眾的他最後還是被生擒回兵營裡。

薩格費被兩名士兵強押在主帳篷的地毯上，狼狽地瞪著眼前身著淡金外袍的王族。羅恩以看待籠中鳥的姿態俯視著他，好整以暇道：

「薩格費．菲特，你可知該當何罪？」

對此，薩格費堅定地搖頭。

「我沒罪。」

羅恩聽了，饒富興味道：

「都這時候了還死鴨子嘴硬？你難道不是犯了唯一死刑的叛國罪？還是說死到臨頭想求饒了？」

對於羅恩的嘲諷，薩格費不改堅定的語氣。

「我沒有叛國。」

面對薩格費頑石一般的態度，羅恩有些失去了耐性。

「你的所作所為如果不叫叛國，難不成我還應該用愛國行為來表揚你？」

這時，薩格費像是突然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仔細看了羅恩好半晌。

「你是康格爾的兒子？」

羅恩雙眉一揚，怒斥道：

「無禮之徒！竟敢直呼王室的名諱！」

但薩格費對於羅恩的喝斥視若無睹，接著道：

「看來是了，這麼說來你應該最近剛滿三十？」

羅恩緊閉雙唇不答，但表情無異於默認了。

薩格費點了點頭道：

「我的行為沒有叛國，小伙子，但我知道依你的年紀是不可能會懂的。在合眾國創建之初，人們是抱著什麼樣的信念建立起這個國家，是以什麼樣的心態看待外族，你絕對無法理解。一直以來，『我們』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在行動，所以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叛國，當然也從未做出任何對合眾國不利的行為。」

聽到此處，羅恩忍不住高聲道：

「少在這倚老賣老了！我的祖先是以什麼樣的心態創建這個國家，我怎麼可能不了解！別用這種荒謬的藉口來搪塞叛國的事實！」

「哦？那敢問大人，合眾國建國的口號是？」

「那還用說，當然是『團結一心、不容侵犯』。」

「那麼合眾國今天出兵的目的是什麼？」

「當然是徹底征服薩奇。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請教大人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對具有學者身分的您來說肯定易如反掌。敢問大人，『不容侵犯』和『開疆拓土』這兩個詞的意義，應該相差甚遠吧？」

在場所有人當然都聽出了薩格費語氣中的揶揄，羅恩也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中，克莉絲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聽見這笑聲，場中眾多視線同時射向白衣女子和站在她身旁的溫德爾，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羅恩惡狠狠的目光，以及薩格費納悶的視線。

也許薩格費是疑惑軍中誰有這個膽量公然嘲笑王族的失態吧，就在他轉過頭來望向兩人時，薩格費忍不住輕輕「噫」了一聲。他的視線先是在不知為何出現在此的兒子身上轉了轉，才又皺著眉頭將目光投向克莉絲多。

兩人視線對上之際，克莉絲多斂去笑容，幾近微不可察地輕輕點了下頭。見到她這個動作，薩格費嘴角微微上揚，回過頭去，泰然自若地看著惱羞成怒的羅恩。

「大人，如何？還是說最近『不容侵犯』這個詞在字典上的意思重新修正過了？」

「哼，薩格費，不論你再怎麼伶牙俐齒，都改變不了犯下叛國罪的事實！」

見羅恩毫不掩飾地露出猙獰的笑容，薩格費冷笑道：

「哦，講理失利，只好訴諸暴力了嗎？」

「並非暴力，這是基於合眾國律法的正當裁決，是為體現王國的正義。」

一聽到最後兩個字，薩格費忽然間激動了起來。

「哼，正義！說得好聽，不過就是把對付將軍那一套照搬過來罷了，要不是當初將軍以大局為重放棄抵抗，放眼合眾國，你們王室這群渣滓有誰能在戰場上勝得過他？難不成你覺得你父親有這個能力？別笑死我了！康格爾自始至終，不過就是將軍的手下敗將！來啊，你要殺便殺，反正以泰倫尼為首，帝賽爾一族從來就是一群無可救藥的人渣！」

聽薩格費連續侮辱了自己的父親和整個王室，羅恩不禁暴跳如雷。

「好啊，你竟敢侮辱我父親和陛下！我也用不著對你客氣了，衛兵！立刻將他就地處決！」

一聽到薩格費那番大逆不道的話，溫德爾就已經知道情況不妙，羅恩此話一出，他更是確信這下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但他才剛踏出右腳準備衝上前阻止，下一瞬間，他的身體又如石化一般動彈不得。

知道父親的生死就在克莉絲多的一念之間，心臟幾乎快要從喉頭跳出來的溫德爾轉動眼珠看向對方，但對於溫德爾眼裡的焦急、憤怒與懇求，克莉絲多只是冷冷地裝作視而不見。

薩格費轉過頭，看見溫德爾霎時間變得僵硬的姿勢，他像是了解到了什麼，欣慰而感激地露出微笑。

「謝了，莉絲。」

這是薩格費．菲特生命中的最後一句話，他還同時對克莉絲多搖了搖頭，像是在說「這不是妳的錯」。

兩名衛兵走上前來，挺起長槍，一朝腹部、一朝胸口，向薩格費刺了過去。

溫德爾想張嘴大喊，奈何他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看著迅速逼近的矛尖，薩格費冒出了一個念頭。

抱歉，霍恩。結果，我還是做了最壞的榜樣吶。

下一刻，隨著胸腹之處傳來一陣冰涼，薩格費猛然張開嘴，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